“哦……天大的买卖?”倪震狱来了兴趣,示意谢籍继续。
谢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此事关乎青丘深处的一桩上古秘藏,若能得手,其收益……足以让我等皆超脱此界束缚,甚至直达长生大道……”
他没有直接提及均墟和五柱,而是用更具诱惑力的上古秘藏,长生大道来吸引对方。
对于玄丘府这等古老世家而言,单纯的财富或许已不足以让其心动,但涉及青丘核心之地的机缘和长生的可能,绝对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倪震狱闻言,眼中精光爆射,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不过青丘二字,似乎还是让他颇为踌躇。
他紧紧盯着谢籍,片刻后才缓缓道:“谢道友此言当真?不知具体是何秘藏?又须我玄丘府如何配合?”
谢籍眼见他上钩,莞尔一笑:“家主无须紧张,此事并无风险……敢问家主,家中可还有活了悠长岁月,为了庇护儿孙,尚未……尚未渡劫飞升的老祖?”
他这话问得巧妙。所谓“为了庇护儿孙尚未飞升”,不过是修仙界心照不宣的客气说法。
实则世间这等大家族,无论人族妖族,哪家没有一两个修为卡在关键瓶颈,千年万年不得寸进,眼睁睁看着同辈甚至晚辈纷纷证道而去,自己却只能留守家族,美其名曰镇宅老祖的倒霉蛋子?这些老怪物往往因境界停滞而心有不甘,对任何能助其突破的机缘都最为热衷。
“谢道友此话何意?莫非这笔买卖,还需惊动族中长辈不成。” 他语气中带着迟疑,显然在权衡是否值得为此事去打扰那些通常不理俗务的老祖。
谢籍暗忖你家若没有老不死,我还给你讲个锤子。
当下笑容更盛,“倪家主明鉴。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所得的那桩机缘线索,牵涉极古,若不是对青丘地界极为熟悉,见识广博,通晓上古轶事的前辈高人,恐怕难以解读。若贵府确有这般博古通今的老祖,我等愿诚心做成这桩买卖,若暂无合适长辈可请教……”
“今日拜会,权当交个朋友,这些薄礼还请放心收下,并不相干。”
倪震狱目光闪烁,心中急速盘算。
对方目标明确,直指家族最古老的底蕴,所图定然不小。但对方表现出的不强求态度,以及之前展现的阔绰手笔,都暗示其并非儿戏,背后可能真有重大发现。
片刻权衡后,倪震狱终于缓缓点头,声音压低:“不瞒道友,我玄丘府确有一位玄叔祖,辈分极高,于青丘旧事……所知甚详。只是他老人家常年闭关,性情……有些怪异孤僻,等闲不愿见客。”
“我这桩买卖,想必他老人家极有兴趣。”谢籍笃定道。
他不再绕弯子,“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机缘巧合,得了一卷残破不堪的上古秘籍。其上隐约记载,在那青丘圣地的某处,有一处古老遗迹,名为均墟。”
他刻意停顿,偷瞄一眼倪震狱的反应,见其屏息凝神,才继续道:“那均墟之地,最显着的标志,便是五根顶天立地的巨大石柱,而宝藏正是深埋在五柱之下。”
“秘籍记载,那下方埋藏的,是一坛……自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未曾消散的‘先天造化本源气’。此气神妙无穷,修士得之,无需苦修,可立地成就仙道果位;妖族得之,更能淬炼血脉,返祖归源,拥有媲美远古始祖的无穷潜力……说是一步登天,毫不为过。”
谢大天才深谙说谎胡诌之道——这番说辞真真假假,将均墟,五柱,这些真实目标包裹在先天造化本源气这个极具诱惑力的虚构宝藏之外。任谁都要点头称是。
倪震狱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手指不由得捏紧了座椅扶手,显然心神剧震。
一步登天,返祖归源,这对任何修行者都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渴望提升血脉,重现先祖荣光的古老妖族世家而言。
谢籍趁热打铁:“我们所须的,仅仅是请倪家主请出家中老祖,为我们指点一下那五柱可能存在的方位区域。至于后续如何潜入青丘,如何取宝,皆由我夫妇自行承担风险,绝不再劳烦贵族。”
他最后抛出了最诱人的条件:“若侥幸成功,所得先天造化本源气,我夫妇只取七成,剩余三成,归倪家所有……家主以为如何?这笔买卖,可是包赚不赔,倪家几乎无需付出任何代价,便可坐享其成。”
倪震狱的心脏砰砰狂跳。对方的要求听起来确实简单——只是请教老祖宗一个可能的地点信息。而回报,却是难以想象的丰厚,风险几乎为零,而收益大得惊人。
他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干涩:“先天造化本源气……此事太过惊人。那卷秘籍,可否容倪某一观?” 他终究是老狐狸,想要先验证一下。
谢籍早料得会有此举,却见他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正是小师叔要他端详破译的那本不知何种文字所写《日记》。
这小册子古旧残破,又满是歪歪扭扭的曲线,任谁也瞧不出丝毫端倪。拿来糊弄却是再好不过。
“请倪家主端详。”说罢装作小心翼翼,随便翻开一页摊到倪震狱面前。
果然,倪震狱一见,自然也是不识,但见小册子年月久远,残破不堪,又满是玄奥文字,当下立刻深信不疑。
“好。”倪震狱猛地一拍扶手,下定决心,“此事,我玄丘府接了。我这就去后山禁地,求见玄叔祖……二位请在此稍候。”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厅外传来一阵缓慢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叔祖,慢点……这边请。”
只见倪震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老者缓步走入客厅。这老者须发皆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有些浑浊,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反应慢半拍。
“玄叔祖,这两位是东海来的道友,有……有古事想向你请教。”倪震狱大声介绍道。同时向谢籍二人指了指自己耳朵,意思老人家耳朵不太好,须大声讲话。
“东海?东海的事情我清楚……”玄叔祖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谢籍和林潇身上扫过,含糊笑了笑,“都讲哪吒和敖丙不对付,其实二人皆有龙阳之癖,如胶似漆……两边家中反对才有后来之事。”
谢籍心中咯噔一下,顿时凉了半截,这老人家不但耳背,还张口便胡诌,今日恐难有收获。
倪震狱有些尴尬,低声对谢籍道:“谢道友见谅,玄叔祖年事已高,有时思绪不太连贯。但族谱对玄叔祖记载评语为——‘人老实,话不多。’你莫管其他,只问青丘之事即可。”
谢籍闻言,想着来都来了,有栆无枣打三杆,便开口问道:“大爷,你可知青丘的五根柱子?”
“五根什么?”
“五根柱子。”
“什么柱子啊?”
“五根柱子啊!”
“五什么柱?”
谢籍哭笑不得。这老人家能做镇宅老祖不是没有道理,这般人物上去,天庭恐也不好安排。
他对着倪震狱苦笑道:“尊祖的评语,恐是‘人老,实话不对’方对。”
倪震狱也颇为着急,这么一桩包赚不赔的好生意,恐怕就要化为乌有。
见谢籍与玄叔祖的沟通宛如鸡同鸭讲,陷入僵局,林潇轻轻拉了拉谢籍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上前一步,走到玄叔祖面前,并未像谢籍那样提高音量,声音轻柔舒缓:“玄叔祖,“我们听说青丘那边风景特别美,还有好多漂亮的狐狸,是真的吗?”
玄叔祖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咧开嘴笑道:“是真的,青丘是挺好看的……山美水美……十里桃花……那里的狐狸更美。”
林潇耐心引导,“真的么?那青丘一定是个好地方。玄叔祖,你年轻时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青丘那么大,有没有什么特别奇特,让人一眼就忘不掉的山啊?”
玄叔祖歪着头,努力回忆着,“奇特的……山……有啊,有座山,怪得很。”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也清晰了些,“远远看着……不像山,倒像是……像是谁把五根大萝卜……不对,是五根大手指头,插在了地上。对,五指山,就叫这名儿。”
谢籍在一旁听得精神一振。到底是女子心细,沧海桑田,远古的五根巨柱,经过变化,成为五座高山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情急之下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林潇心中也是一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好奇:“五指山,听着就好神奇,那山很高吧,你上去过吗?”
“高,高得很。”玄叔祖似乎被勾起了当年的冒险回忆,“没……没敢上去。那地方,邪门儿……靠近了就心慌,喘不上气……我们那会儿年轻,胆子小……”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喃喃道:“那会儿……要不是为了躲巡逻的狐狸兵,我也不会跑到那荒山野岭去……还遇见了……唉……”
林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情绪变化,她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玄叔祖,你是不是……在青丘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
玄叔祖抬起头,看了看林潇温婉秀美的脸庞,忽然叹了口气:“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咯……那会儿,我偷偷溜进青丘,想找些罕见的矿石,结果被巡逻的狐族侍卫发现,追得我满山跑,后来,躲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了一个……一个狐族的姑娘。”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她没揭发我,反而帮我躲了过去。她说她叫……叫阿沅。我们……我们后来还见了几次面……她还送了我一样东西……”
说着,玄叔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用红绳系着、色泽温润的白色玉佩。那玉佩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
“她说……戴着这个,过那条大河的时候,就不会被发现了……”玄叔祖摩挲着玉佩,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又带着遗憾的笑容。
“可惜啊……家里不同意,说门户有别,族规难容……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这玉佩,我也再没用过……本想找机会还给她……”
他将玉佩递向林潇,眼神恳切:“闺女,你……你们要是能去青丘,帮我把这个……还给阿沅吧……就说是……玄丘府的那个傻小子……谢谢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也对不起她……”
林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也对这段往事不胜唏嘘。不是所有妖都能活他这般年岁,那个叫做阿沅的狐族女子,恐怕早就化作泥土。
她郑重地双手接过玉佩,柔声道:“玄叔祖,你放心,如果我们有机会见到那位阿沅前辈,一定帮你把话和玉佩带到。”
这不过是安慰之举罢了。
玄叔祖欣慰地点点头,又沉浸到自己的回忆中去了。
倪震狱亲自将谢籍和林潇二人送出倪府大门。
“倪家主放心,若老人家所讲五指山便是那五根巨柱,当真挖出宝贝,我夫妻决计不会食言。”
谢籍一脸诚恳,信誓旦旦。“不过……这一切还只是推测,若二者并非一处,或者并无宝贝,谢某也无可奈何。”
“这个我理会得。”倪震狱点头应承,“那就祝贤伉俪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这边绯月带着小炤,飞越界河之后,并未在边缘地带停留,而是径直向着青丘最深处飞去。
越往深处,景致愈发奇绝。脚下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峦,漫山遍野盛开着永不凋零的桃花,如烟似霞,将天地都染上一层粉晕。
清澈的溪流如同玉带,蜿蜒穿行于山谷之间,潺潺水声与偶尔传来的清脆鸟鸣相和,更显幽静。
一座座精致的亭台楼阁等各色建筑,巧妙地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不见丝毫匠气,只有一种沉淀了万古岁月的雍容与华美。
偶尔可见一些狐族身影掠过,皆气息纯净,仪态优雅,远非外界杂狐可比。越往中心区域,遇到的狐族血脉似乎越高贵,流露出的气息也越发强大。
小炤心中暗叹,不愧是狐族圣地,果然气象万千。
最终,绯月带着小炤降落在一处位于巨大桃林深处的雅致院落前。院落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环境清幽,灵气充沛。
“小刀妹妹,你初来乍到,暂且在此处歇息。”绯月语气依旧柔和,“此地清静,适合修行。若无要事,莫要随意走动,青丘规矩多,免得冲撞了哪位前辈,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明确的软禁和监视——在未彻底弄清楚小炤身份之前,绯月自然不会放心。
小炤心知肚明,面上却露出感激和些许局促:“多谢仙子安排,小妖定当谨守本分,绝不乱走。”
绯月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了院中两名看似侍女,实则气息不弱的狐族女子几句。
安排妥当后,绯月便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青丘最中心那座最为宏伟,也散发着最强威压的宫殿群飞去。
……
青丘核心,天狐殿。
殿内不似外界想象的那般金碧辉煌,反而显得古朴清雅。四壁镶嵌着能汇聚灵光的月光石,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整个空间。
中年文士——也就是传说中的渡劫大妖,青丘之主,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青丘山水图前,似乎在沉思。
“父亲。”绯月步入殿中,恭敬行礼。
天狐转过身,面容儒雅依旧,目光温和却深邃:“月儿回来了。万妖城情况如何?”
“回父亲,女儿已按你的吩咐,与城主府交涉过,他们承诺会加强巡查,尤其是对人族修士的盘查。城门也已按计划即将关闭。”绯月汇报着此行结果,语气平稳。
天狐微微颔首:“嗯。近来天机混沌,似有变数将生,谨慎些总是好的。”他看似随意地问道:“你在城中,可曾察觉什么异常?或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绯月心中莫名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胡小刀那双清澈却又让她看不透的眼睛。
一种微妙的直觉,或者讲是一种想要证明自己的念头,让她下意识地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她觉得这个胡小刀身上定有秘密,在自己弄清楚之前,不宜让父亲知晓,以免横生枝节,或者……被父亲直接插手。
她一直都想替父亲分忧,想让父亲瞧见她的成长,让父亲知晓她配得上是他的女儿。
虽然,她只是一只地狐。
于是,她面色如常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并无什么特别之事。城中依旧是那般鱼龙混杂,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闹事,也被女儿随手打发了。人族修士倒是见了几个,皆是碌碌之辈,不足为虑。”
天狐深邃的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只是淡淡嘱咐道:“没有便好。非常时期,你也要多加小心。下去休息吧。”
“是,父亲。”绯月暗自松了口气,恭敬退下。
待绯月离去后,天狐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山水图,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玉质的画轴,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异数已生,却不知应于何处……月儿,但愿你的隐瞒,不会误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