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夏因为“共振”危机解除而稍感轻松,思绪甚至飘向航海图疑云时,海面上的“跃进号”已开始忠实地执行他提出的“土办法”。
驾驶室内,气氛依旧凝重,但已从之前的恐慌转向了有序的忙碌。
“按专家组的方案执行!小陈,你去组织人手,操作压载系统!”船长老刘声音沙哑,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侧后方那片刚刚绕过的、在阴沉海面上若隐若现的苏岩礁暗影,心有余悸。
“明白!”大副立刻领命,转身快步冲出驾驶室,沿着舷梯奔向位于船体深处的压载水舱控制区域。
在那里,数台由红星综合机械厂生产的200cc通用柴油机正作为水泵的动力源,发出沉稳而有力的“突突”声。
这种出发前才上船的发动机结构简单、皮实耐用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优势,它们驱动着水泵,按照江夏远程指导的节奏,规律地将数压仓水在不同位置的压载舱之间泵送、转移。
沉重的船体随着水流的调动,产生着极其细微但持续不断的重心变化,仿佛一个巨人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姿态,以避免触及那看不见的“共振”恶魔。
大副领命而去后,老刘船长踱步到海图桌前,目光落在了那张刚刚被铅笔修改得有些凌乱的海图上,眉头渐渐锁紧。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个用红铅笔匆忙标注的新航向点上。
沉默良久,压抑在心中的后怕与疑虑,混合着险些酿成大错的恐慌,让老刘船长的情绪突然失控,他猛地转过头,目光恶狠狠的盯着二副老周,声音陡然拔高:
“你这二副是干什么吃的?!航线设计、海图修正,这是你的基本职责!雷达、电罗经的保养协调不到位我先不说,可连最基本的航线标注都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差点就把全船几百号人、还有这艘万吨轮直接送到暗礁上去!你这个二副到底还能不能干了!”
这劈头盖脸的训斥,在寂静的驾驶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其他值班人员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老周本来因为没了帽子,感觉在船员面前折了面子。此刻还被当众夹枪带棒,脸色瞬间涨红。
他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刘大船长!您这话我可担待不起!
这航线是怎么来的,您心里最清楚!昨天夜里是航海保证部直接把加密电话打到您床头的!是您亲自接听,也是您把我从被窝里薅起来,口述坐标,命令我原封不动描到海图上的!
白纸黑字还有通话记录都在这里,您这会儿记性不好,想让我来背这个黑锅?!”
“你!”老刘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
“您当时还特意嘱咐我,这是严肃的那啥任务,要严格保密,按图航行……船长,这些,您……该不会是都忘了吧?”
二副拍了拍控制台上那本厚厚的航海日志,
啧,要不说是老油子哪,最后那句拖长了音的“您……该不会是都忘了吧?”,讥诮感简直拉满。
“我他妈给你脸了……”
船长老刘张了张嘴,骂了一句后,没了下文。
因为,这是事实……
驾驶室内陷入了一种极其难堪的寂静。只有陀螺罗经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以及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
就在此时,墙壁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刘余怒未消地抓起听筒,没好气地应道:“喂!驾驶室!”
听筒里立刻传来大副小陈兴奋的声音,伴随着背景里沉稳有力的“突突”声,显得干劲十足:“船长!底舱这边一切顺利!咱们从红星综合机械厂新配发的那几台200cc通用发动机,真是绝了!”
老刘闻言,脸色稍霁,正好借机转移话题,便顺着话头问道,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哦?怎么说?比进口的还好用?”
“皮实!有劲!响应还快!” 小陈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带动水泵稳得很,比那几台进口的轻便多了!有了这机器,我敢保证共振这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们船上!”
“是吗?”刘船长下意识地应和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没想到,咱们国内现在也能造出这么可靠耐用的机器了。”
“千真万确!” 小陈在电话那头肯定地说,“我听机舱的老王说,这机器就是四九城那边红星机械厂的产品,好像领头研制的工程师,就是刚才给咱们出主意的江工,江夏同志!”
“江工?” 老刘和一旁竖着耳朵听的老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对!就是提出‘压载水动态调配法’的那位专家!” 小陈的语气充满了敬佩,“怪不得连老人家都亲自夸奖!这位江工,真是能文能武!既能解决咱们船上‘共振’这样的大难题,又能带队造出这么顶用的好机器!真是这个!”
他似乎隔着电话线竖起了大拇指。
这番对话,让驾驶室内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几人对这位未曾谋面的“江工”都生出了几分敬意。能设计出如此可靠机械的专家,他提出的方案,自然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就在这情绪稍缓的片刻——
“轰……咯噔……”
船身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沉闷的震动,伴随着一声短促而清晰的金属刮擦声,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船侧被强行推挤一般。
刘船长握着电话听筒的手一紧,眉头立刻锁死:“小陈!底舱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显然小陈也在快速确认情况,随后传来他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声音:
“船长,我这边……听着像是咱们调载引起的水流冲击?刚刚用了四台泵!机器运转都正常,仪表也没显示异常!”
刘船长将信将疑地放下电话,侧耳倾听着。船只的航行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平稳。
他踱到舷窗边,望着远处海面上偶尔翻涌起的异常浪花,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
“诶,出发前听打鱼的说,咱们这一带渔场的鲸鱼回声几乎绝迹了?”
二副老周见船长有缓和气氛的想法,也借坡下驴:
“嗨!那能有吗。咱们海军三天两头在近海‘炸鱼’,动静搞得惊天动地,别说鲸鱼,怕是连鱼苗都吓跑光了!”
“哦,那刚才八成是撞到鲸鱼了!”
“也对,那些大个子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逃到这边,保不齐就有那么一两条晕了头,撞到咱们这大家伙的航行路线上……”
刘船长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合理:“这帮海军,是……算了,继续观察吧,严格按照江工的计划操作!”
……
庞大的“跃进号”依旧沿着调整后的航线,向着远海稳健驶去,留下逐渐平复的尾流。
而在这尾流之下,冰冷的黑暗中,某个小可怜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