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垂直炙烤着达利安造船厂，水泥地面蒸腾起滚滚热浪，远处的龙门吊和船坞钢结构在强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通讯室内，虽然吊扇在嗡嗡旋转，但依然闷热难当。
操作员小李徒劳的呼叫声和电台持续的静电噪音，像钝刀子一样磨着江夏的神经。每一秒的沉默，都意味着“跃进号”正朝着记忆中的悲剧结局逼近一步。
“停了吧。”江夏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躁，他抬手制止了小李继续呼叫的动作。
年轻的操作员如释重负又带着歉意地摘下耳机，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厂里的权限和装备就到头了。”“厂里的权限和装备，看来是到头了。”江夏用手背狠狠抹去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行形势判断，“普通频段没回应，数字频段我们又无法主动呼叫……”
一直沉默旁观的大老王拉着江夏就走：“北海舰队驻地！他们那里肯定有全套的数字电台主机和最高权限的加密频道！要联系‘跃进号’，非得去那里不可！”
啧，没办法了，还真就得去那！
可千万别说呆毛崽脑袋短路，没有想到这个捷径。
主要是，“跃进号”万吨货轮的首航，在名义和程序上，归根结底还是一次民用商业船只的测试行为，其主导单位是交通部门下属的轮船公司，整个试航的计划、组织和初期保障，理论上都应由船厂和船东负责。
北海舰队在此次任务中的角色，更多是提供泊位、部分后勤支持以及在极端情况下的安全兜底，属于“幕后”与“保障”力量，而非直接的指挥和参与单位。
按照常规流程和思维定式，船只试航过程中的通讯联络，自然应该首先依托船厂和船只自身的通讯体系。
直接跳过所有基层环节，一上来就动用舰队司令部的战略级通讯资源去呼叫一艘民用试航船，这本身就显得极为突兀，甚至可能被视作不懂规矩、越级上报。
江夏最初的想法，是希望通过船厂渠道就能解决问题，避免兴师动众，同时也低估了厂级通讯能力的局限性和船上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
“槽，管不了那么多了！去舰队驻地！”
时间正在飞速流逝。形势比人强，现在已不是顾虑程序合理的时候了。
不再犹豫的江夏，抓起帽子就往外冲，正午的阳光下，帽子上那颗略显陈旧的红星，反射出一抹光芒。
楼下，不知道谁停这的三轮摩托被大老王两脚踹燃，坐进车斗的江夏被迎面而来的海风一激，有些上头的思绪被莫名的安抚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想干什么，不过，进了驻地，你最好还是想一个理由。部队毕竟是部队！”
大老王眯着眼加快速度，但还是不忘提醒自己的好兄弟一下。
理由……
是啊，虽然自己带着能随意通行的徽章，可是动用电台，那可不是一件小事。该怎么说呢？
总不能说自己遇见了未来，跃进号这个倒霉蛋会沉水底去喂鱼吧……
啧……
麻烦！
不过，这就能难倒呆毛崽了嘛？
哼哼哼，做事要做全套！
江夏拿出郑总工赠予的牛皮本，翻到技术规范那一节，确定了里面的参数后，嘴角露出笑容。
机械佬，就要用机械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
“哈，江工！我正准备找你呐！忠华教授已经做好了规划，所有的设备将在下午五点前到位！”
“不过，忠华教授想在凌晨时分进行拆卸作业，说这时候温度的影响最小，就是不知道你……”
早上为江夏颁发了徽章的参谋正好在驻地门口遇到了他，见着江夏被吹塌下去的呆毛，哈哈一笑就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对了，你吃饭了没。今天有同志摸了一些虾爬子……”
“谢参谋！能用数字电台呼叫跃进号嘛？我发现了重大问题！”
诶？谢参谋被江夏这跨度有些大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咱好好的讨论怎么拆大宝贝不行嘛？怎么就往跃进号这个刺猬身上靠了……
嗯，是的，就连北海舰队的人都嫌这次的首航是个刺猬。
或许是因为它启航时一系列离谱的规定吧：
比如要求船员在觉悟上绝对可靠之类的。为了满足这一点要求，船员除了要被审查祖宗三代以外，抹不抹雪花膏，用香皂还是肥皂洗澡，用4分钱一盒的牙粉还是用9角钱一支的牙膏都成了判定你是否合格的内容。
于是，就有了大批审查合格，但业务生疏的人手上船。一些经验丰富并且接受了现代化培训的人反而只能站在送行的队伍里。
“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在‘跃进号’离港后，我偶然碰到了郑总工。并且复盘了一些技术档案。
偶然间再次核对了该船推进轴系的最终设计图纸与振动模态测试数据，我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重大隐患！”
江夏喘了口气，看着笑容僵住的谢参谋继续说道：
“该船采用的新型大功率柴油主机，其特定工况下的振动频率，与船体尾部结构的某一固有振动频率存在潜在的重合风险！”
听着江夏这么说，谢参谋原本疑惑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都是海上讨生活的人，自然明白江夏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
就是共振！
在理论上，一旦在航行中形成共振，轻则导致推进轴系严重磨损、仪表失灵、结构疲劳；重则可能引发轴系断裂甚至更灾难性的结构损伤！
而跃进号满载的情况，谢参谋也是知道的。
他更知道，船舶在进行高速并且满负载运行的时候，恰恰就是激发这一危险工况的条件！
“我认为，当前‘跃进号’正处于一个风险极高的‘完美风暴’临界点。通讯失联本身，就是最危险的警报之一，很可能意味着船上正在忙于处理某种我们未知的紧急情况……
我请求立即启用最高权限通讯，不是去询问情况，而是下达强制性的返航或停船指令！
必须立刻将他们从那个高风险海域和运行状态下撤出来！这是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要是换了别人这么说，谢参谋可能只会拍拍对方肩膀，说一句你想得真多……
但，说这话的是江夏！
“跟我来！”
谢参谋跳上偏三轮，把大老王赶到后座，自己一扭油门，一个右转就射了出去。
偏三轮的挎斗在半空中翘了好一阵，最后落下把呆毛崽震了个七荤八素。
倒是原先被风吹塌的呆毛，被震的重新立了起来。
“江工……别怕，我老谢手艺好着哪！完事了我下海给你摸几个海肠子补补！”
“不……怕……”
江夏晃了晃因为短暂失重带来的眩晕感：“对了，谢参谋，跃进号的海图是谁下发的？”
“哦！是航海保证部！这次的海图没有送海监局审核的，所以属于作战部门临时发放的专图……”
行进中，谢参谋瞥了一眼江夏的徽章，想了好一会才如实回答。
“这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