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年春,京师乍暖还寒。
成化帝朱见深卸下金銮之尊,悄然离宫,前往城西越王府。
越王府门前,红墙碧瓦,古槐依旧。
朱见深隔三差五便来,几乎将此地当成了第二个家。
众人心知肚明,虽说是王府,实则是当朝皇帝的心灵归处。
王府护卫早已得到通传,府门大开,迎驾之人是小主人徐昭。
他和朱见深年少玩伴,朝堂之外少有的心腹知交, 情谊深厚。
“陛下远驾,昭失迎。”
徐昭拱手一礼,神色却无拘谨。
“别称朕,还是唤我深弟。”朱见深摆摆手,笑道:“你我兄弟情分,何须这般客套?”
徐昭会心一笑,侧身作揖:“请。”
二人肩并肩入府,途经花厅长廊,旧景依稀如昨。
时光荏苒,昔日顽童如今已为天子,但在这越王府中,朱见深不必为朝纲烦忧,不必顾左右而言他,得片刻清净。
徐闻正在内厅读书,得知圣驾到来,亲自出迎。
“陛下来了。”他笑道,声音浑厚中透着和蔼,一如往昔。
朱见深快步上前,行大礼:“请安相父。”
相父是大明几代皇帝对徐闻的尊称,和辈分没关系,毕竟是君臣。
自古以来,能让皇帝平等对待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让皇帝称一声“父”。
徐闻扶起他:“君臣之礼,家人之情,岂可混为一谈,你来得好,老夫正有闲暇。”
落座之后,奉茶毕,朱见深开门见山:“相父,朝鲜之事,朕心中尚有疑虑,特来请教。”
徐闻微一点头,唇边含笑,似早已料到。
他年事已高,白发满鬓,面容端正,双目炯炯,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光芒。
朱见深道:“近来朝鲜国悖礼僭越,纵臣下妄言,辱天朝尊严,又杀臣民,妄图染指辽东之地,朕思量多时,意欲整军北上,一扫朝鲜,以正边疆,然而祖训在上,太祖皇帝当年立下不征十五国之诏.......”
如今朱见深十三岁了,心智越发成熟,徐闻没有限制他的皇权,逐渐交权,让皇帝自己决断。
但很多时候,成化帝还会亲自来越王府请教。
其实朱见深心里早就想打朝鲜了,只是当上皇帝不久,很多事还放不开,担心违背祖宗留下的规矩,会被朝臣们反对。
他熟读史书,知道自古大臣以祖制反对皇帝决策,其实就是限制皇权,不让皇帝为所欲为。
有些话大臣不好明说,只能搬出皇帝祖宗来压制皇帝。
当然,越王徐闻和首辅徐谦并未如此。
但他们没有,不代表皇帝可以为所欲为。
道理朱见深是知道的,所以先来请示。
毕竟朝中的确有大臣反对征讨朝鲜,他们觉得朝鲜半岛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浪费国力去征讨?
就算打下来也是个包袱,还得花钱养着他们,实在不值得。
所以一提起出兵这事,朝廷里就吵成一团,让朱见深迟迟下不了决心。
徐闻听后,笑了笑。
“陛下不必忧虑。”
他缓缓起身,背负双手,踱步至窗前,望着院中初绽的梅花,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所谓不征十五国,不过是太祖当年权宜之策。”
之所以立下十五个不征之国,并非朱元璋不想对外扩张,而是计划有变。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可是积极准备征讨西域的,兵将都调好了,让蓝玉他们囤兵西域,考虑到后勤问题,还让太子视察西安,结果太子朱标回来就没了。
因为太子朱标死的早,朱元璋担心朱允炆压不住勋贵集团,才诛杀功臣,杀了一大批。
此后朱元璋放弃远征西域,留下皇明祖训,列出十五个不征之国,防止后世子孙败家。
朱元璋之后,朱棣也没理会所谓的不征之国,照样收了安南。
宣德朝,更是拿下了中南半岛和南洋一众岛国。
“当年太祖欲征西域,蓝玉领兵十万屯驻河西,太子亲巡西安,军备已成,可惜懿文太子夭折于途中,太祖盛怒之下,诛杀功臣,空留祖训,止于虚名。”
“至于不征朝鲜?”
徐闻冷笑:“那不过是一张废纸。”
朱见深默然。
他心中明白,祖训不过是朝臣手中的一把刀,用来限制帝权,掣肘圣断。
数百年来,多少皇帝被“祖宗之法不可违”所困,亦多少大臣借祖训抬身压主,冠冕堂皇,却是权力博弈。
“相父之意,可出兵?”他抬头问道。
徐闻语气沉稳:“撮尔小国,冒犯天朝,自当灭之,然则一战不可久拖,速战速决为上策。”
朱见深点头称是:“相父以为,当由何人领兵?”
徐闻微微一笑,答道:“老臣举荐犬子徐华。”
“武国公?”朱见深微感诧异,旋即点头:“武国公久经沙场,镇北有功,曾在土木堡之后重整三军、北伐灭瓦剌,威震天下,朕闻之良久,此次出征,由其统兵,朕亦安心。”
徐闻微笑,接着说道:“副将之任,可交予徐林。”
靖虏将军徐林,年富力强,不久前方平定建州三卫,威望日隆。
他们叔侄同出,兵锋所指,小小朝鲜,自不足惧。
朱见深沉吟片刻,终一拍扶手,语气坚定:“好!就由徐华为正,将徐林为副,三日之内拟旨,整备兵马军械,朕亲赐旌节,命其东征!”
徐闻闻言,缓缓点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与释然:“华儿已年近六旬,征战半生,若能再立一功,便可功成身退,归隐林泉,也不负这一生戎马。”
这话一出,语气平淡,却饱含深意。
朱见深心中一动,起身拱手,郑重道:“相父与皇室有再造之恩,武国公此番出征,朕必全力支持。”
徐闻微笑颔首:“战事既定,朝堂上的非议,老臣会一力担下。陛下只管放手去做,不必再顾虑重重。”
朱见深深深一拜:“谢相父!”
每当心有疑难,只要走进越王府,听相父一席话,困局便如云开雾散。
朱见深心中暗自感慨,徐闻不仅是大明的重臣,更是他成长路上的引路人。
二人又谈了一阵军政,直到夜幕低垂,朱见深方才告辞起身,走出越王府。
夜风清冷,朱见深立于车驾前,仰望星空,只觉心境与往昔大不相同。
此番得相父支持,他已不再是那个犹疑不决的少年皇帝,而是一个真正能独断乾纲、号令天下的大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