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方,好黑,好冷,还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哦,对了。
对了,对了,对了……是这样呀。因为一不小心,又吃了太多。若是不这样,就会睡不着,止不住。
一位不修边幅,给予人邋遢印象的女人,自昏暗的房间内从一摊恶心的呕吐物上缓缓恢复了神志。
而她的手中,此刻还攥着她在睡前吃下过的那板药片。
……真脏。或许得洗洗,再清理一下好长时间都没管的卫生。
但或许……又不用。
总而言之,真是太好了,总算是撑到了第二天了。
邋遢的女人随手将已经一粒不剩的空药板丢在了垃圾成堆的地上,接着才宛若一具木偶般缓缓起身,拿起了桌上的烟盒,还有昨晚就着药片喝剩下的酒。
不多了,很快就又要消耗完了。
现在没有这些东西,就已经活不下去了呢……以这种方式苟延残喘的活着,还真是有那么点儿糟糕了。
不过好在,自己已经消失了,不需要再去担心什么,也没有什么可关心的了。
“啪。”
昏暗的屋内亮起了一瞬间微弱的光亮,让自己短暂看清了那堆在这房间内随处可见的空药板,药瓶,烟头,酒瓶以及,已经干涸的呕吐物还有血液的痕迹。
……这里简直就像是这世上最糟糕的垃圾场一般,不是吗。
好在自己已经死去了,所以即便是看着这样的一幕,却也早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错,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只不过是一只肮脏卑贱的大号雌老鼠罢了。
她是这片垃圾场里唯一的王,也是这片垃圾王国里那位王的唯一子民。
作为王她可以随心所欲的享有这样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不管是致幻剂,催眠药物,香烟,还是酒精……亦或是这里惹人窒息的恶臭,还有那些锋利的小刀……或者说,是刑具。
而作为王的子民,她则只能对王言听计从。哪怕是……会被欺辱,甚至是伤害,被那所谓的刑具,一遍又一遍划破身体。
在这里,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阻止她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事情。
太糟糕了……
“呼……”
如同往常一样,在香烟燃尽后将烟头按灭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样一来,便可在稍显麻木的痛苦当中,活力满满的迎来又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全新的一天。
这样心想着,女人拉开这昏暗房间内唯一的窗帘,一丝来自外界的光亮透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照射了进来。
却是不知为何,内心突然变得有些焦躁。
像是在祈求着什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外面的世界,今天是什么样的?
这样心想着,她很没出息的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脸,紧紧贴在了被钉死的木板上,借着那狭小的间隙,窥见了有着光明与美好的外界的一角。
已经天黑了吗……是月亮,是星星发出的光亮呀。
真漂亮,真是太好了。
它们离自己很远很远,就静静的待在天边……远到自己永远都没有触及的可能性。真是太好了呢。
“……花?”
好美的小花。被放置在了这栋老旧阴暗的屋子的窗台前。
今天,有人靠近了这里,为独自蜷缩在此处苟延残喘的自己,献上了一束装在玻璃花瓶里的,触手可及的三色堇。
“……唔!”
分明是美丽的东西,是见到了会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
可顷刻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也不受控制的痉挛。
“唔呜呕呕呕呕呕呕呕——”
糟糕,最糟糕了。不要,为什么要这样……
女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重重的跪下,长久以来的心猝力竭,恐惧,与一丝不知为何生出的委屈在顷刻间萦绕上心头。
又吐得满身都是了,真是差劲啊……你还真是个差劲到可笑的家伙。
我最看不惯你这副懦弱别扭,自相矛盾的样子。
分明早已决定死去,就这样被就此遗忘,内心却又始终还抱有一丝绝无可能的希冀。
分明早已是一只生活在肮脏垃圾场里的雌老鼠,却仍然对外界的生机与美好抱有一丝向往。
你渴望它们,你无与伦比的渴望它们,因为你曾经是那样的爱它们。
可同时你又害怕它们,恐惧它们,惧怕所有的光亮与美好……因为你如今是那样的厌恶自己。
“唔呜……呜呜呜呜……”
想到这里,轻轻的呜咽不受控制,像是有一柄锐利长矛深深洞穿了胸口般,感受到了无法忍受的痛楚。直到慢慢的,慢慢的……像是沉溺于深海之中逐渐坠落,即将彻底窒息……
“呲——”
“咳!哈,哈,哈……”
……好痛啊!不要,对不起!
“呲!呲!呲!”
……痛吧?痛就对了。
谁让你这个贱货直到现在还对那些自己不配拥有的美好产生这样的想法。
……好痛,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已经不行了啊……快点结束吧……
至少不是今天。不过总有一天会的。
会的,一定会来的……那所有痛楚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迈入真正解脱的那一刻。
女人望着深深刺入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的,那柄早已经生锈了的匕首,如此安下心来,由衷的长舒了一口气心想道。
也就是在这时,她注意到……夹缝透露出的光线正对着屋内的一角,远远能够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到处于与房间角落,多年未曾使用过的梳妆台。
梳妆台上的镜子,倒映出了自己如今这副老鼠般令人作呕的可笑模样。
肮脏邋遢的造型,毫无生气,此刻却不知为何隐隐溢出泪水的眼眸……苍白到死去一般的嘴唇,还有这张伤痕累累,早已与美丽一词背道而行的面庞……
别这样看着我,我恨你。
是吗?你有那么恨我吗?那就杀了我吧……为什么不呢。既然这么讨厌我的话,既然只是苟延残喘的存在于这里,都会勾引出你的施暴欲望的话。
可是……不要!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不要,我最怕疼了,好可怕……有谁能来……
……
「赫墨,我想买一些东西,拜托你千万记得替我带来,谢谢」
“……”
赫尔墨斯在捡起了自门缝当中被推出来的泛黄的纸张,将其展开后,便得到了一封用散发着隐隐血腥味的红色墨水亲笔书写的,沾着些许呕吐物的信。
“可是瑞亚奶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
“也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你的声音了。”
然而回应赫尔墨斯的,仍然只有死寂。
这样的日子,已经差不多有十余年了……赫尔墨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他二十年前不顾瑞亚奶奶的情绪决定以强硬手段破门而入,与她面对面谈心的那一次起。
那次,的确是见到了瑞亚奶奶……但那已经是差不多相隔快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终于见到了她。说句好久不见,已经完全不为过了。
然而她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那次,赫尔墨斯在破开房门后,找了几乎整整一下午才终于在这栋外表看似老旧平常,内部却散发着腐烂恶臭,犹如一个垃圾场的房屋的地下室见到了那个蜷缩在角落,因受到了极度惊吓,恐慌得多次失禁,呕吐不止的,衣不蔽体的邋遢女人。
而她的眼神由于极度的恐惧变得莫名有些癫狂,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柄早已生锈的匕首,还一直在语无伦次的发出许多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
而那把匕首并不是因为她打算殊死抵抗而被她攥在手心的……她只是在以此来威胁自己。
毕竟,自己清楚,她不舍得伤害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若是自己真的必须要靠近,必须她触碰污秽不堪的她的话,那么那把匕首将会狠狠的刺中她自己的心脏。
……虽然只是被刺穿心脏……只是这种程度,还远远不至于让瑞亚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但是赫尔墨斯知道……瑞亚奶奶最怕痛了。
如果她不惜伤害自己,都要以此威胁来阻止对她的关心与好意的话……那么就只能说明,自己破门而入的行为与那时自以为是的关心,对瑞亚奶奶来说,远比心脏被刺破时的痛苦还要可怕。
就这样,赫尔墨斯最终只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仔仔细细打扫了那栋房子的卫生,修理了一些家具还有那扇被自己毁坏的门……而后沉默的离去,没有道别。最终也没能和瑞亚奶奶说上一句话。
说真的……这已经不是类似孤僻,又或是自闭症那种心理精神方面的疾病,那般轻松的事情了。
当时和塔纳阐述瑞亚奶奶的近况时,他说真的已经很轻了。甚至几乎,就像是在欺骗他一般。
事实上,他认为瑞亚奶奶其实早就已经疯了……她希望能够毁灭自己的一切,却又害怕死亡真正到来剥夺她的呼吸,否则……她有一万种手段能够杀死生命力强悍的自己,而不是蜗居在这栋破房子里没日没夜的伤害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够从此以后被所有人遗忘,却依然还与自己有着藕断丝连的交际……从这点能看出,她还是很需要自己的。
……她很需要自己未来继续为她提供尼古丁,酒精,致幻剂,还有镇痛剂,以及安眠药。
赫尔墨斯早就不想这么做了,可若是不这么做……又害怕瑞亚奶奶真的就会选择在这里结束一切……
所以,哪怕是让自己当一个对她的一切自暴自弃,伤害自己的行为都不管不顾,只是拥有定期进入这屋子里打扫卫生,能够亲眼看看她,和她说上两句话的保姆呢。
赫尔墨斯希望自己可以这样……可即便只是这样,瑞亚奶奶都没有给予自己这样的权利。
她太害怕了……她害怕任何人。她唯一不怕的,就是她自己。
所以她很讨厌自己……她自己,是她选择的唯一能够以付诸暴力,虐待的方式来发泄的对象。
……因为瑞亚奶奶,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啊……她谁都不舍得伤害,只愿意伤害自己。
就此她不断欺辱自己,虐待自己,伤害自己,在痛苦中寻求片刻扭曲的快意,然后就会被疼到哭泣,哭泣得不能自已……所以她很需要镇痛剂,致幻剂以及……以及别的些什么东西……
赫尔墨斯的心一阵阵的抽痛……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感到有些麻木了。
他已经和瑞亚奶奶这个样子很久很久了……久到,自己的表情都已经不会因为心痛而产生任何变化了。
“……呼。看来我也成了帮凶呢,瑞亚奶奶。”
赫尔墨斯缓缓将口中的烟雾吐出,站在院门口望着这栋老旧阴暗的房屋,眼中是今天不曾在塔纳,以及克洛诺斯的面前露出的,疲惫空洞的眼神。
还记得当初自己将瑞亚奶奶从压抑的奥林匹斯山“拯救”,将她领到这来时,心情是有多么雀跃。
自己拯救了瑞亚奶奶,真是太好啦!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谁来打搅瑞亚奶奶了,瑞亚奶奶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哦!
当初的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他当时真的感觉好极了,自己简直就像是个拯救了公主的英雄一般,完全没有想过之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而记忆里的她虽有些憔悴,却仍然又美好得令人窒息……她眼神疲惫的苦笑着,点头温柔应下,说不会辜负自己这一片心意。
却是当晚趁着自己离开,就用木板与铁钉缝死了这里所有的窗户,就此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半步。
一开始,自己偶尔还能够进去与她聊聊天,喝喝茶……但很快,直到有一天,自己不经意间发现了她服饰下藏匿不住的淤青还有划痕。
应该就是在那时起,她有了伤害自己身体这一发泄方式和习惯。
于是发现了这一点并质问她的自己,也逐渐开始被她拒之门外。
她永远是那么温柔,哪怕是拒绝自己的靠近,起初都会拉开一条门缝向自己轻声细语的道歉。
可她却又是那么狠心……连这张被女性视作生命的完美容颜,都舍得亲手破坏。
慢慢的,她开始不再隔着门与自己说话。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自己渐渐的,渐渐的,亲眼看着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未来,或许也不会更坏了吧。
毕竟还有什么是比现在更加糟糕的呢。
想到这里,赫尔墨斯随手将烟头撇下,然后转过身去叹着气,走向了回旅馆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能够拯救瑞亚奶奶的人,终究不是自己啊。
明天早上,他会带塔纳还有克洛诺斯过来见瑞亚奶奶。
……只是一次尝试。却也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帮凶以来,唯一一次的孤注一掷。
如果明天就连塔纳还有克洛诺斯,都无法拯救如今深陷泥沼的瑞亚奶奶的话……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自己已经受够做一个不情不愿,无能为力的帮凶了。
之后,自己会停止为瑞亚奶奶提供致幻剂那一类的东西……会尝试采用更加激进的手段,试着挽救悬崖边缘的瑞亚奶奶……哪怕,会因此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至于现在……好好回去睡一觉吧。天色已经很晚了,今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赫尔墨斯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直到终于远远的望去,已经看不到他落寞的背影。
直至此刻,一直掩藏于黑暗当中面无表情的男人,才抬手缓缓摘下自己的兜帽,步入月光照耀之下。
“……帮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