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深吸口气,感觉有点胸闷。
她知道有些事问了也无用,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你说的那位得此症的古将军,最后如何了?”
刘隗垂了眼,朝她走近两步,压了声音答:“死了。”
“嗯。”
易禾胡乱朝他点了个头,算作告辞。
刘隗在她身后又道:“公子博闻强识,应当知晓风疾之症可遗祸种嗣。”
易禾没有应他,知道这个何须博闻强识。
凡读过些书的都知道。
刘隗仍旧不疾不徐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司马靖就是风疾暴毙的……”
他确实没记错。
用不着他提醒,易禾方才也想到了司马靖。
只是她想到的不光是司马靖,还有登基八个月便溘然长逝的高祖皇帝,也是因为身患风疾。
遗祸种嗣的说法,似乎能得到验证了。
易禾眸光暗了暗,开口有些犹疑。
“这件事,你告诉太子没有?”
刘隗如何听不出这是句敲边鼓的话,他轻轻摇了头。
“不曾,这是同你说的话,如何能说给别人?”
易禾微微颔首:“希望你言而有信。”
刘隗又笑:“其实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至少十年内,北地还没有灭晋的战力。”
“倒是秦军,一定会卷土重来,就不知道那时……”
“那时再说吧。”
易禾截住了他后面要说的话,转身回了大帐。
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半年司马瞻几乎片刻不离北府大营了。
北府兵之所以勇悍,势必因为他的重钧压顶。
求的就是一个俄顷功成。
至于为什么急于求成,一定是他预料到秦军就要来了。
是这样,不会有错的。
……
刘隗回到帐中,跟司马瞻对视一眼便落了座。
他清楚如果自己再迟些回去,怕是司马瞻也要出来查探。
二人静坐无言。
刘隗往案上看过一眼,杯盘狼藉的后头,还趴着一个酣睡之人。
是方才张罗着要豪饮的刘靖,这会儿已经先比旁人醉死过去。
“殿下是否还要再饮几杯?”
“不饮。”
司马瞻抬了衣缘,起身时又叮嘱了一句。
“以后若无事,不要再接近易大人。”
刘隗不服:“我逢遇旧主寒暄几句,殿下也不允?”
司马瞻听了这话,险些笑出声。
他抬手指了指熟醉的刘靖。
“看清楚,这才是你的主。”
“再有,你以往日日与易禾随侍,朝堂上认得你这张面皮的怕有不少人,你若像说得那般顾念旧情,就别给她添些要命的麻烦。”
刘隗叫这话封了嘴,没有答话。
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刘靖鼻下探了探。
察觉到气息绵长有力,这才点了个头:“知道了。”
司马瞻看见他这番举动,有些气闷:“怎么,你担心本王方才要了他的命?”
刘隗语气倨傲:“你若能让他死在建康,倒是给我省事儿,防的是你杀完人一走了之,最后还要栽赃给我。”
刘靖虽然才庸,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回出使建康带的都是自己的心腹。
之所以允他同行,乃是因为他有些羽翼,最适合用来破除北地皇室诸子内斗的传言。
但两方都心知肚明,即便为亲兄弟,他们迟早也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假使刘靖今日命陨于此,他的那些心腹怀疑自己的可能性比怀疑司马瞻还大些。
那他自然也不可能活着回去了。
所以,有些事他不得不防。
只是这个举动落在司马瞻眼里,就是十足的小人之虑,阴诡狭隘。
……
司马瞻出了刘氏兄弟的大帐,抬眼朝易禾的帐子看了一眼。
知道不便再去打搅,就自去马厩里领了一匹马出来。
踏着月夜清辉纵马疾驰,却并不是回军廨,而是一口气跑到几里地之外的一顶小帐中。
这几顶帐里住的都是哨马,现下都已经熄了灯。
黑皲皲一片中,只有一处帐子透出些光亮。
司马瞻揭开门帘,一室药香扑鼻而来。
帐内坐着一个须发半白的老郎中,正在水飞一块龙骨。
只是看起来些困意,眼神半点儿也没搁在药杵上。
郎中听见动静,抬头瞧了一眼就起身见礼,让司马瞻摆手阻了。
他仍旧全了礼数,而后轻手轻脚将帐帘重新压上,转头说:“殿下不能见风。”
“嗯,有劳。”
司马瞻顺势脱了轻甲,再往身上嗅过几回。
“这几日的汤药味道太重,已经有人闻见了。”
那郎中走到他面前,躬身道:“如今时节见暖,汤药气味怕是很难遮住,不若殿下给衣裳熏香试试。”
“也好吧。”
司马瞻点了个头,知道这事宜早不宜迟。
军营里没有香用,明日就让裴行回一趟建康,命府里的侍女将从内到外的衣裳都熏上三回重香,而后再带回来穿戴就是。
说着还是将袖子拢了,摊出手腕来。
郎中把脉的功夫,他又道:“本王这病时缓时急,昨夜从太极殿回返之后,腿痛了大半夜,若只在夜间也无妨,只怕痛在白日,会耽搁军营的事。”
郎中捻着几根稀稀拉拉的白须,似乎是没有用心在听。
半晌搭完脉才回话:“殿下勿要忧心,此症始微,只要用了小人的方子,再细心调养着,三五年内必无大碍。”
司马瞻有些赧然,小声叹了句:“可是会痛啊。”
郎中端着神色:“不可着冷风,饮冷酒,否则痛症还会加剧。”
说完又补了一句:“殿下总该听过魏王豹的事,他鏖战三日不曾兵败,一息中风暴毙帐中……就别提更远的时候,有多少武将死在此症上。
小人倒是愿意殿下解兵释甲,在王府休养上一两年才好。”
司马瞻将手撤回来,对着郎中笑了笑。
“你瞧本王有这样好命吗?”
老郎中自然没有心思同他玩笑,只微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