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万籁俱寂。黑水涧特有的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只有那瀑布永无休止地冲刷着深潭，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行动组全员潜伏在预定的隐蔽点，呼吸都压到了最低。最新配发的抗干扰通讯设备处于静默状态，只有指示灯微不可察地闪烁着，表明线路畅通。
石坚闭目凝神，体内气血如铅汞般缓缓流转，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之气。他指关节上特制的金属拳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上面已被周小小用特殊朱砂混合雷击木屑刻上了细密的破邪符文。周小小则紧挨着他，手中紧握着那面经过多次强化、核心嵌入了上古祭玉残片的定脉罗盘，罗盘表面光华内敛，只有在她指尖轻触时，才会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感应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灰蛇”如同真正融入阴影的爬行动物，悄无声息地在外围游弋，担任警戒。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临近子时，涧水的流速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股阴寒的能量场开始出现周期性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来了。”周小小通过加密耳麦，用气声发出警示。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瀑布后方那面光滑岩壁上的暗沉符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开始荡漾起一圈圈幽蓝色的涟漪。紧接着，三个披着厚重黑色斗篷、身形笼罩在阴影中的人影，如同鬼魅般从岩壁中“透”了出来。他们并未走远，只是静静地站在瀑布后的水帘洞口，面朝漆黑的水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和轰鸣的水声，石坚也能感受到那三人身上散发出的、远超以往任何巫僰信徒的压迫感。那不是简单的能量强弱，而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死亡的腐朽而强大的气息。
片刻之后，漆黑的水面无声无息地裂开，没有气泡，没有涟漪，一个由森白骨骼拼接而成的、约莫一叶小舟大小的筏子，从水底缓缓浮上。骨筏上站着同样装束的两人，不同的是，他们手中各托举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的光晕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让周围的阴影显得更加粘稠扭曲。
水帘洞口的三人微微颔首，并未交谈，身形一晃，便轻盈地落在了骨筏之上。随后，骨筏调转方向，承载着五名黑袍人，向着瀑布下方的深潭中心滑去，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仪式感。
“他们要进入水下？”石坚心中凛然。
“不，是能量通道。”周小小紧盯着罗盘，指针正死死指向骨筏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水域，“那里有一个稳定的水下灵脉入口，类似于我们破坏过的‘古渡口’，但规模和完善程度远超想象。那骨筏和灯笼是‘钥匙’和‘护符’。”
眼看骨筏即将抵达深潭中心，老猫在基地通过加密频道传来的指令清晰而冷静：“行动组注意，按预定方案二，隐蔽接近，伺机潜入。重复，首要任务是潜入并获取情报，非必要不接敌。”
“明白。”
石坚打了个手势，率先如同狸猫般从岩缝中滑出，借助岸边嶙峋怪石的阴影，向瀑布下方迂回靠近。周小小紧随其后，步伐轻盈，气息完全内敛。“灰蛇”则从另一侧悄然下水，利用特制的潜水装备和闭气技巧，无声无息地潜在漆黑的涧水之中，负责清除可能存在的暗哨并监控外围。
骨筏在深潭中心停顿下来，五名黑袍人同时举起手中的灯笼，口中念念有词，低沉拗口的咒文仿佛与瀑布的轰鸣、涧水的流淌产生了某种共鸣。刹那间，他们前方的水面开始剧烈旋转，形成一个直径约三米的漆黑漩涡，漩涡中心并非水流，而是深邃得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暗，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
就是现在！
在漩涡稳定、骨筏开始缓缓沉入其中的瞬间，石坚与周小小如同两道离弦之箭，从阴影中爆射而出！石坚将轻身提纵术催至极限，脚踏水面，竟如履平地，只在身后留下点点几乎微不可察的涟漪。周小小则激发了一张珍藏的“御风符”，身形飘忽，紧贴水面滑行。
两人的目标并非骨筏，而是那即将闭合的漩涡边缘！就在骨筏后半部分没入黑暗，漩涡开始缩小的电光火石之间，石坚猛地抓住周小小的手臂，气血轰然爆发，将她向前一送，同时自己借力，两人一前一后，险之又险地擦着漩涡的边缘，没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短暂的失重感和空间错乱感袭来，仿佛穿过了一条粘稠冰冷的水下隧道。下一刻，脚下一实，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了水腥、腐朽和某种古老檀香（并非令人安宁，而是带着诡异祭祀感）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并非预想中的水下洞穴，而是一片极其广阔、难以估量大小的地下空间。
天空（如果那能被称为天空的话）是涌动着的、暗沉如铅的黑色“水幕”，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水幕本身散发出的微弱磷光，提供着晦暗不明的照明。脚下是潮湿冰冷的黑色岩石，布满了滑腻的苔藓。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如同肋骨般拱起的惨白岩石结构，支撑着这片诡异的空间。更远处，似乎有庞大的阴影在缓缓蠕动，难以分辨是生物还是地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正中央，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水潭。潭水漆黑如墨，与外面的黑水涧同源，但更加深邃，更加死寂。潭水中心，有一个模糊的、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的巨大阴影，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引得整个空间的能量场随之起伏，那股低沉如巨兽心跳的声响，正是来源于此。
“这里……是独立于现世的亚空间？或者说，是依附于主世界的一个‘泡影’？”周小小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颤抖，指向中央水潭的方向，显示那里的能量凝聚度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那个搏动的阴影……就是陈教授推测的‘孵化器’？或者……是‘溟主’尚未完全苏醒的一部分？”
那五名黑袍人似乎并未察觉尾随者，骨筏停靠在岸边，他们正沿着一条通往中央水潭的、由苍白碎石铺成的小径缓缓前行，姿态恭敬而虔诚。
“跟上去，保持距离。”石坚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他发现这片空间并非毫无生机，在那些惨白“肋骨”岩石的阴影里，以及黑色水潭的边缘，匍匐着一些形态怪异的生物。有的像是被拉长、覆盖着鳞片的人形，有的则是多足多眼的扭曲水生生物，它们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但身上散发出的邪异气息表明它们绝非死物。
两人借助地形和晦暗的光线，远远吊在黑袍人后方。越靠近中央水潭，那股阴寒的精神压迫感就越强，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呓语，试图钻入识海。石坚冷哼一声，气血烘炉自行运转，阳刚之气将负面精神力量隔绝在外。周小小则默默激发了一枚贴身佩戴的、用祭玉残片和雷击木心制作的核心护身符，清冽平和的力量守护住她的心神。
黑袍人最终停在了水潭边缘，那里有一个凸出水面的小型石质祭坛。他们围绕着祭坛，开始进行一种缓慢而诡异的舞蹈，同时将一些闪烁着幽光的粉末撒入潭水中。随着他们的动作，潭水中心那搏动的阴影似乎稍微活跃了一丝，低沉的心跳声也略微加快。
“他们在进行某种维持或强化仪式。”周小小一边用微型相机（经过特殊处理，避免能量干扰）记录，一边低语，“看祭坛上的纹路，不仅仅是巫僰符文，还有更古老的……像是天然形成的能量导流纹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水潭边缘一处阴影中，一头原本匍匐不动的、形似巨型尸蹩的怪物突然躁动起来，复眼猛地亮起血红的光芒，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朝着石坚和周小小隐藏的方向猛扑过来！它似乎对生人的气息格外敏感。
“暴露了！”石坚反应极快，不退反进，身形如炮弹般射出，右拳裹挟着炽热的气血与破邪符文的光芒，一拳轰在了尸蹩怪物最坚硬的头部甲壳上！
“嘭！”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怪物坚硬的甲壳竟被石坚这一拳打得凹陷下去，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砸在岩石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然而，这一下的动静，彻底打破了空间的寂静。
祭坛边的五名黑袍人猛地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中，亮起了冰冷而无情的目光。他们并未惊慌，只是齐齐抬起手，指向石坚和周小小的方向。
霎时间，周围阴影中那些原本匍匐不动的怪异生物，如同接到了指令，纷纷苏醒，发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准备战斗！”石坚低吼一声，双拳一碰，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周身气血勃发，在晦暗的光线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周小小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几面小巧的阵旗，手掐法诀，迅速在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金光辟邪阵”，淡金色的光幕升起，暂时阻挡了怪物的第一波冲击。
“灰蛇，我们已暴露，内部情况复杂，有大量敌对生物及五名高阶信徒。请求指示！”石坚一边将一只试图突破光幕的鱼头人身的怪物一拳打爆，一边通过耳麦急促汇报。
老猫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基地收到。陈教授分析，核心很可能是水潭中心的搏动阴影，尝试获取其能量样本或关键信息。支援小组已在外围待命，但无法进入你们所在空间。必要时，允许使用‘烈阳’手段强行撤离。重复，优先获取核心情报！”
“明白！”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石坚如同磐石，守在阵法边缘，他的拳法刚猛无俦，每一击都蕴含崩山裂石之力，配合拳套上的破邪符文，对这些邪异生物有着显着的克制效果。周小小则在他身后，不断掷出绘制好的符箓，或是引动阵法变化，时而烈焰翻腾，时而雷光乍现，清理着试图从侧面和空中袭来的飞行怪物。
那五名黑袍人并未亲自加入战斗，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口中咒文不停，似乎在维持着某种仪式，同时也在调动更多的怪物围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耗也会被耗死！”周小小额头见汗，维持阵法和施展符法对她的精神力消耗极大。“必须打断他们的仪式，或者直接攻击核心！”
石坚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目光锁定那五名黑袍人，对周小小道：“我冲过去打断他们，你掩护我，并尝试靠近水潭，采集样本！”
“好！”
石坚深吸一口气，体内气血如同长江大河般奔涌起来，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地面微微一震，双拳齐出——“轰！”拳风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将前方数只怪物直接清空！他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身形如电，直扑祭坛！
一名黑袍人终于动了，他抬起干枯的手指，凌空一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水箭带着刺骨的寒意射向石坚。石坚不闪不避，拳势不变，拳头与黑水箭撞在一起，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黑水箭溃散，石坚拳套上的符文也黯淡了几分，但他去势不减！
另外两名黑袍人同时出手，地面突然冒出无数漆黑的、带着吸盘的触手，缠绕向石坚的双腿。空中则凝聚出密集的冰锥，呼啸而下！
“敕！”周小小娇叱一声，一道炽白的“阳炎符”后发先至，在石坚头顶炸开，化作一团火云，将冰锥尽数蒸发。同时她脚下步伐变幻，躲开触手的缠绕，手中罗盘射出一道清光，打在石坚前方的触手上，那些触手如同被灼烧般迅速收缩。
趁此机会，石坚已然冲破阻碍，逼近祭坛！他怒吼一声，拳意精神高度凝聚，一拳砸向那名最先出手的黑袍人！
那黑袍人似乎没料到石坚如此悍勇，仓促间抬起双臂格挡。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黑袍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祭坛上，喷出一口暗蓝色的血液，斗篷滑落，露出一张布满诡异青色纹路、毫无血色的面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仪式被打断！另外四名黑袍人齐齐发出愤怒的尖啸，不再维持仪式，同时转身，强大的能量波动从他们身上升起，锁定了石坚！
而周小小则利用石坚创造的混乱，身形灵动地绕过战场边缘，快速接近黑色水潭。她取出一个特制的、用雷击木和祭玉碎片打造的取样瓶，小心翼翼地向潭水中探去。
就在她的取样瓶即将触碰到漆黑潭水的瞬间，水潭中心那一直缓慢搏动的阴影，猛地剧烈一震！
整个空间随之剧烈摇晃，仿佛发生了地震。那低沉的心跳声陡然放大，变成了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人气血翻腾。黑色水潭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来，却不是冒泡，而是卷起一个个深邃的、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漩涡。
周小小手中的定脉罗盘发出刺耳的尖鸣，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啪”的一声，琉璃罩彻底碎裂，指针软软垂下，竟然失效了！她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浩瀚而充满恶意的意志，如同潮水般从水潭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围攻石坚和周小小的怪物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齐齐僵住，然后匍匐在地，发出恐惧的呜咽。那四名正要围攻石坚的黑袍人也停下了动作，转身面向水潭，姿态变得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渺小……的虫子……”一个模糊、断续，仿佛由无数种声音叠加而成的意念，直接在所有生灵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心智冻结的冰冷与威严。“竟敢……打扰……永恒的沉眠……”
石坚和周小小同时闷哼一声，感觉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灵魂。石坚凭借坚不可摧的武道意志硬抗下来，但脸色也微微发白。周小小则依靠护身符的力量勉强支撑，但嘴角已然溢出一丝鲜血，精神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这就是“溟主”？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意志？
“阻止……他们……必须……完成……”那古老的意志再次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石坚和周小小。
四名黑袍人齐声应诺：“谨遵溟主法旨！”他们身上的能量波动再次提升，眼中幽光大盛，显然得到了某种加持。同时，水潭中，数条由漆黑潭水凝聚而成的、粗大无比的触手猛地伸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分别抽向石坚和周小小！这些触手蕴含的能量，远超之前任何攻击。
石坚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狂吼一声，将气血催谷到巅峰，拳套上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闪耀，他不退反进，双拳如同炮弹般连环轰出，硬撼抽来的两条触手！
“轰轰轰！”
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和能量冲击波，石坚脚下的岩石寸寸龟裂，他被那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拳套，但那两条触手也被他刚猛无俦的拳劲打得水花四溅，暂时无法靠近。
周小小那边则更加危险。她本身不擅长近身战斗，面对两条呼啸而来的巨大触手，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符箓周旋。她迅速掷出几张“金刚符”在身前布下防御，但触手轻易地撕裂了光幕。眼看一条触手就要将她拦腰卷住——
千钧一发之际，周小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手中那瓶未使用的取样瓶捏碎，将里面的雷击木屑和祭玉粉末混合着自己的精血，涂抹在随身的破邪长剑上！长剑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她娇叱一声，剑光如匹练般斩向触手！
“嗤啦！”
如同热刀切牛油，蕴含至阳破邪之力的剑光竟将那漆黑的触手斩断了一截！断掉的触手落在地上，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然而，更多的触手从水潭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石坚！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住！必须破坏那个核心！”周小小一边艰难抵挡，一边喊道。
石坚也深知情况危急。他环顾四周，看到那些黑袍人正在重新引导仪式，似乎要借助“溟主”意志降临的机会，完成某种关键步骤。水潭中心那搏动的阴影，光芒越来越盛。
“帮我创造机会！”石坚对周小小吼道，同时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金属物体——那是老猫批准携带的、作为最后手段的“烈阳”炸药，据说核心采用了某种从陨石中提取的放射性物质与纯阳符文结合，对阴性能量体有极强的破坏力，但使用条件苛刻，且极其危险。
周小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她一咬牙，将剩余的所有攻击性符箓一次性全部抛出，雷火交加，暂时逼退了围攻她的触手和试图靠近的黑袍人。同时，她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空中急速画出一道复杂的“引雷符”，这是她目前能施展的、威力最大但也最耗心神符法之一！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来！”
随着她嘶哑的吟唱，空间顶部的黑色水幕竟然被引动，一道粗如儿臂的、闪烁着淡紫色光芒的诡异雷霆凭空出现，并非劈向触手或黑袍人，而是直直地轰向水潭中心那搏动的阴影！
这一下，显然出乎了“溟主”意志和黑袍人的预料。那古老的意志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数条触手和黑袍人同时调转方向，试图拦截那道雷霆。
就是现在！
石坚眼中精光爆射，将全身气血与精神意志凝聚于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