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元日,百姓有了赈贷粮,破旧的小县也多了几分喜庆的烟火气。
县衙元日休沐七日,大多衙役都各自回家,只余两人值守。县尉一大早就来敲门,声音中还有几分急迫。
刘毓崧以为又出事了,连外衣也没穿便急着开门。
“打扰刘县令了,今日是元日,不少百姓来了衙门口,想向你求一幅墨宝,以祝愿来年丰收!”
县尉浑身还带着寒气,脸上喜气洋洋,手上提着一盏红布灯笼,紧了紧身上裹的衣裳。
顺着寒风,外面嘈杂的声音灌入房内,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冷。
“这……”刘毓崧有些意外,从未遇到过百姓来县衙求春联的。
往年元日也无甚热闹,都是独自在衙门过,今日却感觉格外吵闹,与其他地方的元日有些不同。
县尉想到刘县令不是西南人,立刻解释道:“桂州习俗,向父母官求幅墨宝贴于家中,以图能增添些喜气,来年五谷丰登,家宅平安!”
“原来如此,待我穿戴好再到堂内书写。”刘毓崧内心涌一丝暧意,转身回屋内穿外衣。
县尉在旁微笑道:“刘县令为安风县矜矜业业,灭蝗种粮,百姓都看在眼里。换作前一位……门庭冷清,百姓都饿着肚子,哪会找他求墨宝。”
“过了元日,很快就到春分,西南这边第一批春耕来得早,到时又该忙个不停了……”
刘毓崧听着县尉絮絮叨叨,才大致了解安风县这边,春耕前要做什么准备。他初到安风县时,已经过了第一次春耕,那时尚不知两次耕种分别适合种哪些庄稼。
出到堂前,衙门口外已经来了不少百姓。
县尉让人抬来长桌,取来裁切好的红纸,亲自给刘毓崧研墨。
一个年迈老者最先挤上前,一脸喜庆作揖,“小老儿孙子翻年就要到考童生的年龄,还请明府能赐幅登科进举的对联,给小老儿孙子讨个吉利。”
后面的人听着老者的话,突然哄然大笑,不住调侃起来。
“你家孙子才学一年,如何能过童生试,便是贴满了对联,怕也枉然。”
“老李以为自家孙子是甘罗,六岁科试,七岁宰相……”
“捱家这边是穷乡僻壤,哪出得了甘罗那等人物。”
老者回头瞪几人一眼,“我小孙儿天资高,学一年也能上考场,考不上可以来年再考嘛,多考几回就能考上。”
周围顿时嘘声四起,老者老脸一红,不管旁人如何说,牢牢站在桌前,誓要拿到第一张对联。
刘毓崧听着众人的话微微一笑,执笔思索片刻,在红纸上笔健如飞。
有人求来年丰收,谷满仓府;有人求家宅安康,福禄双全,皆对来年抱着美好期许。
刘毓崧内心感慨,手中笔未停,连着写了十几幅,衙门口的百姓才算散去。
随从在旁已经等候多时,手中捧着几个精致的荷包。
县衙内留下值守的人都到了内堂,刘毓崧吩咐随从将荷包发下去,每人都有。
……
很快就到了春分,安风县连着半月未下雨, 刘毓崧趁此机会,督促百姓在春耕前再杀一次虫卵。
县里将年末的紫素草全都用上,洒完田地,剩余的洒在山脚下。
第一次春耕极为重要,刘毓崧去了一趟粮仓,顶着李长史嘲讽的目光,强行挑了各类新粮,带回用做种粮。
随着万物萌芽,地下的未清除彻底的虫卵也一同破土而出。
刘毓崧安排人日夜盯着,以防蝗灾再现。
很快两个月过去,破土蝗虫比之去年少了大半,且大多聚集在山林间,盘桓在田地上的并不多。
想到蝗虫极强的繁殖力,刘毓崧依然不敢松懈,带人采了新生长的紫素草,重新做了毒粉,遍洒全县田地。
炎炎夏日转眼便至,雨水也开始变得频繁。
谁也没料到,安风县内的蝗虫并未泛滥成灾,飞到隔壁县的蝗虫反而繁衍迅速,又有部分蝗虫飞回安风县。
隔壁县县令冒雨上门求助,刘毓崧只好将紫素草和灰石朱砂的配方送出去,又命人采摘了大批紫素草拉到隔壁县。
折返回来的蝗虫只影响了两地交界处,其余地方不受影响。
这回刘毓崧做好了准备,只要不是雨天,便让衙役带人去灭杀蝗虫。
蝗虫防治得当,全县庄稼丝毫未损,百姓都放下心,安心等着秋收到来。
……
随着斗转星移,八月悄然而至。田间谷穗如硕硕黄金,让人看着便欢喜。
安风县百姓开始收割成熟的庄稼,蝗虫渐渐变得更少,县衙也不必再整天盯着灭蝗虫,总算能闲下来。
刘毓崧独自在田间漫步,不知不觉间到了山谷口。
谷口周边的田地都已重新开垦,庄稼比去年长得更为繁盛,田间的村民正忙着收割,没人注意到刘毓崧的到来。
刘毓崧没见到老农身影,来到他家院前,敲了门半天也没人应。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惊讶喊声,“哎呀,是明府到来!”
担着黍粮的青年正好路过此地,见刘毓崧孤零零站门前,放下担子,热络上前行礼,“老袁头夫妻二人病了,一大早就推着车去了医馆,连庄稼也没空收。”
“病了?”刘毓崧想到老农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病小痛。老农对灭蝗帮助不小,他倒是可以让人帮老农家收割。
青年唏嘘着说:“其实老袁头年初就不知生了何病,又是看病,又是抓药,吃了大半年都还没好。幸好他儿子回来,帮着看顾田间庄稼,这才没让庄稼荒废。”
“唉,说来也怪,村中不少人也都像老袁头那般,总是不停地咳,身上时不时脱力。好不容易清除蝗虫,过上安稳日子,人又突然不行了……这世道太艰难……”
刘毓崧眼神闪避,只淡淡道:“许是天气转凉,风寒浸体,需小心防范才对。”
“是勒……明府说得对,草民就不打扰您了。”青年长叹,挑起担子告辞而去。
刘毓崧回望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眉心骤然紧蹙,不再耽搁,转身快步返回县城。
……
刘毓崧没急着回县衙,带着随从去了城中医馆。
自两年前起,安风县因蝗灾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城中只留下一个医馆,医馆前面是药铺,后面是几间连铺的内堂。
正值秋收繁忙时节,内堂十个卧榻都躺满了人,其中多数年纪较大。
医馆大夫见是县令来了,脸上闪到诧异,随后上前行礼,“不知明府到来,是为何事……”
刘毓崧的目光扫了一圈,在内堂角落看见了老农夫妻,二人皆闭目躺在竹榻上,青年在旁端着药。
刘毓崧收回目光,见大夫似乎猜到他来此目的,小声道:“本官有事想问,请大夫如实相告。”
医馆大夫脸色严肃,伸手作请的手势,领着刘毓崧出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