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崧打起精神,叮嘱随从将里面的虫子拍昏。
随从两只手甩着布袋,又在地上摔打,袋子内的躁动才算沉寂下来。
县尉迷惑问:“刘县令抓蝗虫何用,莫不想试试能不能吃?”
县丞急忙辩解道:“下官刚才只是随口说说,这虫子若是能吃,也不至闹成了蝗灾。”
刘毓崧解释道:“我外出时,见蝗虫有大有小,或许是两类不同蝗种,便让随从多抓些带回来,看看二者有何区别。”
要想灭杀蝗虫,必要先对其观察仔细,方能找出应对之法。与其待在县衙内坐以待毙,不如多方尝试,他人之说总归不如亲自探察。
县尉瞬间了然,三人凑上前,看着随从将拍死的蝗虫依次倒出来。
桌上的蝗虫有大有小,总体分成两个种类。
个体小的蝗虫,背部如竹叶般青绿,头部有一点暗黑,肢节较短。有几只未拍死的蝗虫,蹬起脚便跳到了地上,灵活而有力。
另一种个体较大,身形修长,比两只小蝗虫并在一起还大。身体和翅膀皆带有红色斑点,两只眼呈黑色,肢节较长。
县丞指着小蝗虫介绍道:“此种名叫青背竹蝗,是历朝历代最常见的蝗种。此种寿数短,从破土到死,能活两个半月,也是安风县虫群最多的种类。”
刘毓崧惊讶道:“此种蝗虫寿数如此之短,为何能成气候?按理说两月之期,足以防范,不至于把庄稼祸害到颗粒无收。”
“因为此种繁殖快,又喜结群而动,只要新一代蝗虫未灭杀干净,在土下产卵,只需二十天孵化期,新的蝗虫便能破土而出。”
听到孵化期如此之短,刘毓崧心下一沉。
他只知,寻常蝗虫每一代至少产卵三次,每次有五十之数。如若这般算起,一只蝗虫短短两个月的寿数,便能产下一百多枚卵。
如果这一百多蝗虫卵破土而出,再行配对繁殖,数量将呈三三之数增长,这个过程甚至不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刘毓崧感觉浑身发凉,蝗虫经历三、四年繁殖,能变成如今这般气候,实属正常。
县丞又指向另一边形体较大的蝗虫,“此种名叫红斑蝗,体形较大,繁殖力较不强,虫群也较小,并不算密集。”
“但此种极难杀死,啃咬力也强,山间林木的叶子大多被这些蝗虫吃光,仅剩树干留下。”
“试想,如果仅有一种蝗虫,安风县尚能挽救一二。偏偏是二者共存,且互不侵害,相安无事,我们也没辙了。”
县尉也哀叹一声:“这两种蝗虫皆喜湿喜热,唯独怕冷。春季破土而出,直于秋风渐凉才渐渐死去,整个安风县不知被埋了多少虫卵,根本清除不了……”
县丞接话道:“不仅如此,越是雨水多,虫卵长得越快,若虫期极短,蝗虫很快便进入繁殖期。这个时候的蝗虫几近并疯狂,任何庄稼树木的嫩叶都吃,将整个安风县啃得不见青绿之色。”
刘毓崧听着二人所说,总算弄清楚这两种蝗虫的特性,也明白了到底有难杀死。
蝗虫被小股洪流携带到此,如龙鱼入海,找到了最适合它们生长的地方。
安风县比之桂州其他县,如同一个山地盆地,成了天然绝佳孵化窝。
过去他只听闻,蝗虫多喜干燥之地,如这般喜温热气候,且繁殖和适应能力极强的却未曾听闻。
这两种蝗虫具有集群性强,飞翔却较弱,种群蔓延快,食性杂的特性。
通常会在小范围内开始繁殖,随着种群壮大,慢慢扩散到四周。这也是蝗虫起灾至今,才开始侵害临县之故。
刘毓崧脸色凝重,捏起死去的蝗虫反复看着,虫腹已经下瘪,想来是已经完成产卵,几日后就会死去。
在山谷口时,也见过虫卵,被蝗虫埋于土下三寸,密密麻麻的遍布田梗之下。
“前任县令做过何种应对之法?”
县丞忙回道:“试过让人翻开田地,曝晒于日光之下,田地内的虫卵能除掉大半。可在田地之外,还有山林草地,这些地方的虫卵却无法清除。”
只要一年内除不尽,次年又会开始大量繁殖,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刘毓崧拧着眉,想到田梗上的灰石粉,急切问道:“我瞧百姓田地中洒了灰石粉,如果灰石粉足多,是否能遏制一二,过去是否有人试过?”
“试过,上任县令也曾命人大量洒下灰石粉,可惜收效甚微。”县尉道:“田地中虫卵能清除掉,其他地方不能翻开土地,便难以毒杀。”
说一道一万道,蝗虫之所以难除,在于繁衍太快,埋于地下的虫卵难除。
如果能趁着秋冬蝗虫卵冬眠之期,想办法清除大半,来年至少能缓解蝗灾危害。
再利用细网遮蔽,黍苗便能保全下来,秋收就不用担心饥荒,百姓也不必流离逃生。
随后逐年清除,不消三年,安风县的蝗虫灾便能清除彻底。
刘毓崧放下手中的蝗虫,决定明日再去一趟老农家,找找有没有更多毒杀虫卵之法……
……
次日,天色阴沉,光照被厚厚的浓云遮蔽。
昨日张贴了赈济公告,县里一早就忙起来,住在城中的百姓开始排队取粮。
县尉依籍簿,让衙役带粮下乡,按每一户人口,给每一人分配好定量的米粮。
刘毓崧带着随从出门,顺着昨日的路,到了山谷内的小乡村。
小村子的人都在谷口灭蝗,老农还像昨日那般,拿着竹杆保护细网。
蝗虫群比昨日更多,在上方盘旋片刻,很快便落入地上。随后又有一大群飞起一人之高,复又落地,如此反复不休。
刘毓崧刚下田埂,老农便放下竹竿,笑着迎上前作揖,“前日小老儿不知郞官是县令,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刘县令莫与小老儿计较。”
刘毓崧苦笑,摇了摇手道:“是我冒昧,找老丈人讨问蝗虫由来。今日再来,是想寻老丈人问问那灰石粉……”
“灰石粉?”老农有些愕然,想到昨日刘县令也曾问过,却并未详说。
“请刘县令随小老儿来。”
老农将竹竿交给了对面的老伴,带着二人回了谷中。老农到家却并未推门,而是绕过大门,走向院子左边。
左边平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灰白石头,中间放着一个大石臼,四周洒落了灰石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