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侧身让开,颤声道:\"大人,乡君,里面请。\"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僵硬的身姿显示出了他此刻的紧张。
宋芷率先走进简陋的院落,她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堆着的柴火整整齐齐,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菜,虽然清贫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陈砚紧随其后,因其心中紧张,跟在两人身后竟顾不得将院门关上。
他一边将两人往屋内引,一边扯着嗓子朝屋内吩咐儿媳给县官大人,以及乡君倒水来。
宋芷连忙摆手:\"老先生不必忙碌。我们今日上门是有一事相求。\"
陈砚微微一怔,忙道:“乡君但说无妨,只要老朽能做到的,定然相帮。”
听到这话,宋芷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是这样,我们和乐村去年开办了学堂,如今孩子们基础的识字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对于那些有潜力、有天赋的孩子,村子里希望能请一位夫子回去,好好教导他们。”
陈砚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却仍静静地听着。
宋芷接着说道:“昨日我正好在书铺买书,书铺掌柜听闻此事,便向我推荐了你。不知老先生可有意向去村里当夫子?”
陈砚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黯淡下来。他局促地搓着手,粗布衣袖已经磨得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乡……乡君,不知您清不清楚我的情况……”
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我多年只考了个童生,在科举之路上更是没有更进一步……”
宋芷打断他未尽的话,故意问道:“你是觉得自己才学不行,教不了孩子们?还是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过是自欺欺人,根本胸无点墨?”
宋芷这话问的委实有些不客气,不过却也是她故意为之。
按照陈老童生的年纪,当时正是在前朝末端,吏制腐败、普通人上升通道中断的时期。
他考不上那是大概率事件,能得书铺掌柜称赞才学不错,她不会因为对方考不上秀才就对他抱有偏见。
但若是他对自己都没有信心,那这个夫子人选,她就要再斟酌了!
没等陈砚开口回答,一直怯生生站在廊檐下的小男孩突然冲了出来,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
“我阿爷才不是胸无点墨!他每天晚上都教我读书,连私塾的的先生都说阿爷批注的《孟子》比他们的还好!\"
\"阿榆!\"陈砚厉声喝止,生怕宋芷会斥责孙儿。
他急忙上前,一把将孙儿拉到身后,忙不迭地赔罪道:\"乡君恕罪,小儿无知...\"
宋芷却笑了,她蹲下身与男孩平视:\"你叫阿榆?多大了?\"
男孩怯生生地后退半步,但还是挺直腰板:\"回乡君的话,我八岁了。\"
\"你刚才说你阿爷教你读书?\"宋芷柔声问道,\"都读了些什么?\"
\"《三字经》《千字文》都学完了,现在阿爷在教我《论语》。\"阿榆说着,突然跑回屋里,片刻后捧出一本手抄本,\"这是阿爷给我写的注释,简单易懂,比书铺卖的都好!\"
陈砚心中担心孙儿无状,惹得乡君不快。
宋芷却接过那本装订粗糙的册子。翻开一看,蝇头小楷工整清秀,每一段经文下不仅有通俗易懂的解释,还配了出处典故,让人耳目一新。
宋芷将书册递到一旁的周煜眼前,她或许不识货,但眼前可是科举三甲出身,这注释好不好,人一眼便能看出。
只见周煜扫视了一眼,淡淡道:\"这注释简练易于初学者理解。”
周煜的出言,便是肯定了对方的学识。
陈砚老脸一红,低声道:\"不过是些粗浅见解...\"
宋芷合上册子,正色道:\"老先生,您不必妄自菲薄,以您的学识,教授村学之中的孩子已是绰绰有余。”
“而且我看您对经典的理解深入浅出,村里的孩子基础薄弱,我觉得由你去当这夫子正正好。\"
\"乡君...\"他声音哽咽,\"老朽...老朽...愿意去。\"
仕途的不得志,加上生活的磨砺早已经磨平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信。
使得他在面对宋芷的相请时,下意识的质疑起自己来。
他十分感谢眼前的少女没有拿世俗的眼光审视自己,更是感谢她在自己全家陷入困境时,能够拉他们家一把!
此事他的内心有感动、有释怀、有庆幸,一时之间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感谢眼前的人是好。
宋芷看到对方眼中泛起的泪花,只做不知,自顾自的继续道:“来咱们村里当夫子,一月的月钱是三两银子,另村里会在村学旁砌两间屋子提供住处,您的口粮也由村里提供。”
“您看您还有什么需求,可以同我说。”
陈砚听罢,已经满足不已,这些年他靠着抄书,两三月不过才能赚的了二三两银钱。
现在每个月都有三两银钱,而且家里还能省却他的一份口粮,如此家中困境立即便能解了。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陈砚不敢有半分迟疑,语调激动的道:“这样便很好,这样便很好。”
见对方没有异议,宋芷继续道:“那明日我派车来此接您,您看可有问题?”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寻过去便好!”
“您是第一回去咱们村里,不知具体方位,为显郑重,还是由村里派人来接。”
两人就这样站在院里,又说了些琐碎问题,宋芷便带着周煜告辞离开。
临出门前,宋芷又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同陈砚道:“不知你家里头可有人愿意做纺线活计?”
“若是有这想法,可以让家中婶子先去我家中学个几日,回头我再给你们送辆纺车,就在家里纺纺线,一月也有三四百钱的进项。”
陈砚满脸惊喜,连声道谢:“愿意,我们愿意的,多谢乡君提携。”
老婆子与儿媳两人帮人浆洗衣衫,一月辛苦赚不到百十文钱,冬日里手上更是生满了冻疮。
老婆子更是为此都熬病了。
现在家中其他人也能有份固定进项,陈老童生的脸上的郁气尽散,人就显的更有精神。
他恭敬的将人送到胡同外,原本在巷中热闹的婶子们,纷纷好奇的凑上前询问,“陈叔,方才那真是县令大人?”
“他们真的要请你当夫子?”
陈老童生挺直了脊背,只点点头,背着手悠然的踱回了家里。
对于院外妇人的议论声,再不放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