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所行之事实在有违人道,极尽虐待,后患无穷,几乎就是尉迟权崩坏的源头,但它确实有它存在的道理。
又又体内的黑洞危害实在太大,那天在玻璃笼外看见的一切仍触目惊心地提醒着黎问音,她并不能破坏这个白塔机制。
但黎问音也不准备坐以待毙。
守了小又又一夜好梦,近清晨时她悄悄潜出去,把噩梦制造仪恢复成原本模样。
先前和十二岁的尉迟权共处了五天,黎问音摸清楚了白塔的内部构造,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便利她悄无声息地归位,佯装无事发生。
同事见了她还关心了一句,安慰说总领对谁都严苛,让她不要把关禁闭的事放在心上。
黎问音一笑而过。
然后,就开启了她勤勤恳恳的一天。
先总体地看过尉迟权的日程安排表,黎问音决定在各个角落里挤点或许可以唤醒尉迟权人性的小温暖。
路过他单独上课的教室,假装不经意地刻意往窗户上夹一朵花。
白塔外是很漂亮的大花园,可尉迟权的行程不让他出去,一簇簇一丛丛,再漂亮的花也被窗户挡在外面。
黎问音偷偷推开了一扇窗户,将一朵花夹在里面,试图让房间里多一点馨香。
很快就被总领发现,骂骂咧咧地把窗户关紧,劈头盖脸给黎问音骂一顿,说害少爷吹风生病了怎么办。
黎问音不气馁。
——
中午,白塔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吃员工餐,黎问音发现他们的员工餐配有一盒草莓牛奶。
草莓牛奶!
黎问音眼睛一亮,寻思着这不是又又喜欢喝的吗,于是偷偷塞怀里,混入给少爷送餐的队伍,在最后端上去那一刻,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草莓牛奶放上去。
......很快又被总领逮了出来,唾沫横飞地骂了一顿。
说没经过实验测试的食物怎么能拿给少爷吃,少爷从没喝过草莓牛奶,万一过敏了怎么办,还有他配备的饮食都是无味的,避免食物口味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幸好这盒草莓牛奶没引起什么后果,不然她就罪大恶极了!
黎问音心里嘀咕,怎么吃饭都要无味的,提防的未免太多了吧,他们自己员工餐倒是色香味俱全的......
黎问音仍不放弃。
——
有几次前科,总领盯她是越盯越紧,黎问音反倒越来越觉得白塔一群人是大惊小怪,泯灭人性,白塔模式是否正确很值得推敲推敲。
但也因此,总领不许她靠近尉迟权了。
这难不倒黎问音,靠近尉迟权是不行了,但又不是不能靠近尉迟权的东西。
黎问音看行程表观察到尉迟权上下午的课程之前,需要换一套外衣。
她就提前去到衣帽间,往外衣口袋里塞了几个小纸条。
这几个小纸条在下午课程结束后又被发现了。
「心情美丽大方,每天都是晴天!」
「笑一笑,开开心心每一天!」
总领怒气冲冲地过来,给她揪出来,骂她写这种纸条,故意扰乱少爷情绪。
黎问音很不服气。
这么点没营养的鼓励小鸡汤,怎么就是扰乱情绪了,她这是在试图潜移默化地把尉迟权往好的方向引!
总领罚她闭门思过。
很快,总领就在自己外袍口袋里找出了几个小纸条。
「心情丑陋小气,每天都是雨天。」
「哭一哭,丧丧气气每一天。」
总领气得火冒三丈。
黎问音捂着耳朵面壁思过。
——
这下好了,不仅不能靠近尉迟权,尉迟权的东西也不让她碰了。
但黎问音有的是办法。
近黄昏,日落西山,小尉迟权在一间半开放式教室里完成今天的最后一堂课。
黎问音远远地站在旁边,瞄准了角度,拖来了椅子板凳,踩上去,高高举起了双臂。
捏起了手影。
一会儿是鸟,一会儿是兔子,一会儿是咆哮的大老虎,一会是火冒三丈气得跳脚的总领。
黄昏拉长了影子,手影精准地落在空白的墙壁上,正好在尉迟权的右侧,像一群小动物莫名其妙就争前恐后围了上去,吱哇乱叫地陪着他一起上课,给枯燥的课添加了不少鲜趣。
好景不长。
授课的白袍面具人发现了,总领又闻讯赶来了。
黎问音往凳子下一跳,一溜烟,立马跑了。
——
入夜。
黎问音拼着一股打不死的小强劲,把总领威胁她再搞事就赶出白塔的话当耳旁风,从禁闭室溜出来,潜进尉迟权的房间,一回生二回熟地拆除了噩梦制造仪。
看了眼床上安静熟睡的小又又,黎问音叹了一口气,托腮趴在窗台上。
感觉......即使已经这么努力了,仍像劳斯莱斯的五元优惠券一样无济于事。
他身处这样的环境,黎问音又得顾忌着,并不能破坏这些仪器,这么点小温暖小巧思,就想让他乐善好施。
感觉就像公司春节加班送的贺卡一样,屁用没有,异想天开,还令人火大。
黎问音有些丧气惆怅。
“咕叽咕叽”
角落的玩具箱里发出声音。
黎问音警惕地盯过去,见一只玩偶小人哼哧哼哧脚踩着其他玩具爬出来,翻了个跟头滚出来,啪叽一下摔地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尉迟权还睡着,没惊醒他。
她走过去看着这个玩偶小人,疑惑:“坏了?”
“没坏没坏!”玩偶小人连忙摆手,“你好!我是新潮玩具系列第十二代智能语音魔器玩偶。”
黎问音哦了一声,原来是什么AI语音小玩具之类。
这个时候,她本应该立即给它关了,防止它声音过大吸引来白塔其他工作人员。
但是黎问音可能有点太孤单了。
离开了自己的时空好久,险象环生好几次,熟悉的朋友都不在,恋人还很小很小不认识她,一片迷茫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没人能理解她在做什么。
黎问音......忽然起了点别的想法,盯着看这只送上门来的小树洞。
她蹲下来,问它:“你怎么跑出来了?”
“主人睡着了我才敢跑出来,”玩偶小人费劲地站起来,回答,“不然我就要被他关机啦!”
黎问音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尉迟权,问它:“你平时功能就是和你主人聊天吧?”
“嗯!”玩偶小人点头,“这座塔里,主人只能和我聊天了。”
黎问音一想也是,白袍面具人永远冷硬漠然,程序设定般不会多言一句,尉迟权要想和谁说话,也就只能和一个智能语音魔器对对话了。
想想还挺可怜的,那么小一点的孩子,拿个更小的玩偶,在空旷的房间里说话。
“正巧我现在也没人聊天,”黎问音提议,“你陪我说说吧。”
玩偶小人点头,又突然转过去,在玩具箱里一通扒拉,翻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摆着一些东西。
它问:“这些是你做的吗?”
黎问音一看,花儿,草莓牛奶盒,纸条,还有几张白纸,上面歪七扭八地画着黑影,一看就是黎问音捏的那几个手影。
黎问音挺惊奇:“你这小家伙,从哪收集来的这些?”
玩偶小人:“白天偷偷出去捡的,我个子小,他们发现不了我。”
黎问音心想着小玩偶还挺皮。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呢?”玩偶小人跳上窗台,和黎问音并排坐,好奇地问。
“我......”黎问音沉吟了一阵,有气无力地随口扯了一句,“我在拯救世界。”
玩偶小人惊讶:“拯救世界?”
“嗯对,拯救世界,很重要。”
为了让高塔魔王获得良善,为了这世界不走向萧语预言中的毁灭。
黎问音有些挫败地垂头,可她好像实际上做不了什么,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越在白塔待,看得越多,她倒是越能明白小说里尉迟权为什么会要毁灭一切了,她想救他,想帮助他,可是......
“可是我想了想我自己,我当初要是有他这样的能力,早就把我讨厌的一切毁灭的一干二净。”黎问音看着窗外。
就像寒假回去的那次烧了那破败垂危,却压了她一整个童年的棋牌楼。
玩偶小人歪头:“唔?”
“说着要给他温暖,结果还是顾忌着白塔的准则,碰他都不敢,”黎问音很沮丧地托腮,“怕他真出现了什么异常。”
想改变他的过去,又承担不起改变失败可能会产生的结果。
黎问音很挫败,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玩偶小人坐在窗台上晃着小脚,听着她沮丧的倾诉,忽然开口:“每天白天,我都会在塔里偷偷地到处跑,看到有什么有趣的新东西,就带回来,晚上告诉主人。”
黎问音看向它。
玩偶小人一展手臂,指着小盒子:“今天,发现很多新东西!花儿,草莓牛奶盒,纸条,还画下了那些手影,这些都很有趣,我第一次见。”
黎问音看着兴奋的玩偶小人笑了笑。
她摸了摸玩偶小人的脑袋:“幸好有你陪着你主人,有你陪他说话。”
玩偶小人蹭了蹭她的手,听得云里雾里了。
“你好像在难过,你在难过什么呢?”
“我很心疼他,很担心他,”黎问音看看身后在大床上熟睡的尉迟权,缓缓地倾吐,“见不得他遭受这样的待遇,希望他能好好的,未来也好好的,希望......”
“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个不好的童年就放弃所有,希望他还能够感受美好,我现在没办法帮他,希望他能给我个机会,等等我,”黎问音低头,“等我变得足够强大,等我以后找到他,等我能够摁着他的手不让他毁灭世......”
黎问音说着说着,深感这样的说法太自私了,又要他承受白塔机制,又要他不心理扭曲,又要他好端端地等着。
她说不下去了,沮丧地垂着脑袋。
说来说去,就是希望他因自己这么一点点温暖就可以放下报复,可她又因担心他情绪波动,现在连给予他拥抱的温暖都不敢。
太矛盾了,黎问音自己都没办法说出口,她生着自己的气,憋闷地瞪着窗外的夜空。
玩偶小人耐心地聆听了许久,忽然问:“心疼?”
“嗯,心疼你家小主人。”黎问音缓了缓。
玩偶小人很疑惑:“为什么会心疼?”
“他很可怜啊,很委屈的,”黎问音撇嘴,“我要是他,我会觉得整座白塔、整个尉迟家都对不起我。”
“哦......”玩偶小人若有所思,“可是别的面具人都没有这样。”
“那是因为他们...!”黎问音刚想直接骂人,止住了,闷闷地接着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爱你家小主人,那些人冷血无情的,讨人厌!”
玩偶小人似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爱?”
“爱就是...”黎问音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智能语音魔器解释爱,随便胡扯了一点,“就像你也爱你家小主人,会把有趣的东西带给他,我爱他,我就想要他好好的。”
玩偶小人似懂非懂地问:“那是因为爱,所以你才会带来花、牛奶、纸条和影子吗?”
黎问音点头:“嗯,可以这么说。”
她想起什么,叮嘱玩偶小人:“这个你可别告诉你家小主人啊,会对他有影响的,他暂时不能接触这些。”
玩偶小人不解:“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责任,”黎问音沉思道,“情感会对他有很大影响,在他身体重塑好之前,不可以贸然的接触情感,这就是责任了。”
玩偶小人:“那是因为责任,你才不摘面具吗?”
黎问音忽然意识到面具还戴在脸上。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确实是因为责任不在他面前摘面具,但现在他睡着了,纯粹是我戴久了,忘了摘。”
她取下面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玩偶小人昂首看着她发呆。
“你的责任是戴着面具,那主人是不是也有责任?”
“嗯,”黎问音望着夜空,“他很倒霉,责任比别人沉重很多很多,过得很痛苦,历经千辛万苦,到了一定时机,才能稍微自由一点点。”
说到这里,黎问音忽然一愣。
尉迟权,在群里给自己起的名字。
【无拘无束】
宏伟巨大的玻璃笼,无处不在的白袍工具人,夜晚也不放过的噩梦制造仪,无数双盯着的眼睛,数量众多到如同繁茂树枝般困住他的仪器。
原来是因为这样......
玩偶小人起身,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哭。”
黎问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水光,笑着问它:“你知道哭是什么意思?”
玩偶小人回答:“哭一哭,丧丧气气每一天。与你写的第一张纸条对应,应该是不好的意思。”
“真聪明,”黎问音摸了摸它的脑袋,“你这家伙还挺通人性,幸好有你陪着你家小主人,让他不至于太孤单。”
玩偶小人乖巧地点头。
黎问音感觉说了许多,一看时间,也快清晨了,叮嘱了玩偶小人自己回玩具箱,重新安插上噩梦制造仪,就离开了。
和玩偶小人聊过,心情畅快了些,打起精神面对新的一天吧。
——
黎问音走后。
迎着初升的朝霞。
坐在窗台上的玩偶小人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它抽长,变大,最终幻化成一个安静漂亮的小男孩,一言不发地坐着。
与此同时,在大床上熟睡了一整夜的“尉迟权”,化成了一只不会动的玩偶。
小小的尉迟权垂眸,看向自己双手捧着的小盒子。
花儿,纸条,牛奶盒,还有他自己画的手影。
歪七扭八,画技很差,黎问音若没分心,一定能认出是他的手笔。
心疼?爱?责任?
尉迟权仔细琢磨着黎问音的话。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眼角流出的晶莹。
疑惑着,好奇着,伸手想要迎接,收集起来,放在盒子里珍藏着。
又难过着,皱眉着,希望她不要再流出它。
对不起。
为了见她,他撒了一个谎。
其实。
这座塔里。
没有会说话的玩具能够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