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些尸体出现的时候并不完整,又或许是那些年轮一样的人脸轮廓。
总之这个并不算是特别血腥的画面,让我感到一身彻骨的恶寒、连带着肠胃都好像被人打结攥紧了似的。
尤其是在最后,那个血、肉和骨所结成的聚合体,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逐渐收缩,使那一张张或痛苦、或安详的脸,像要挣脱一样凸显出来的时候,我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恐惧。
那就像一场封存在肉质琥珀中的噩梦,但好在这场噩梦没有持续太久。
仅仅两三秒钟,那团被硬生生揉搓在一起的血肉,就已经坍缩到了它的极限。
极致压缩后的肌肉纤维,即便隔着那层油光一样的组织液,也能看出它自身那种金属一般的暗沉色泽。
它光滑的像是一团冷却的熔岩,可是其内部却好像在孕育着什么一样,艰难地传出一阵阵细微的搏动——这又一次的、激发了我的既视感。
但不同于从前那些模糊的印象,这次我几乎瞬间就回想起来,那是我在“鬼地震梦境”中、黄家村外所见到的“肉树”的“种子”。
倒不是我记性多好,而是那次的经历,实在让人难以忘却。
那是我第一次直接接触“吉迪姆”。
不是在血池边缘,要被“红虫”寄生才能看到的、像幻觉一样的玩意儿,而是真切存在于我身边的、曾经真切存在于历史上的“吉迪姆”。
鬼地震、地下65公里处的空腔、朝圣之路、“肉树”、黄家村无脸人、“种子”、密度像铁却带着肌肉纹理的不知名物质……等等、等等。
我还记得那些村民,会用血肉去喂养那颗肉球一样的“种子”,有时“种子”开始变得狂躁,就从那种铁一样的怪肉上刨下碎末、混在香烛里点燃进行“安抚”。
虽然我至今都还没弄清楚、这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所有这些东西都和“吉迪姆”有关。
至于此刻我所看到、或者说我身处的环境中,也存在着很多“吉迪姆”的元素。
比如下方那片翻涌的血浪、比如野蛮的原始祭祀一样的残肢断臂、再比如那种中药和香火混在一起的怪异味道,以及那颗……
思路到这,我又看向那颗无数残肢糅合、坍缩后形成的致密肉球,可还没等我再多看几眼,它就像落进水面的石头一样,“咻”的沉入血浪中消失不见。
一瞬间,翻涌的血浪平息了,深坑里面像铺了一层平整的猩红丝绒,除了那种一如既往地诡异色调之外,风平浪静的好像刚才那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不过我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还有那些在桥上、带着运尸的金属槽一同离开的工作人员,也都可以证明刚刚的一切不是幻觉。
“这就是一味妥协的结果。”
陈禹含忽然轻声开口,白嫩的脸颊因为死咬牙关、而隐约浮现出几根肌肉线条:“这至少是第四十批了,每一批都差不多有两三百人。”
“唔唔唔?”
我下意识的惊讶反问,听到自己含糊的声音,才想起还被陈禹含捂着嘴,又赶忙扯掉她的手:“你说什么?两三百人?”
陈禹含脸色难看的点点头,我立刻“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不可能!一批两三百人,四十批都上万了!哪儿来这么多的尸体?”
“你可以再大点儿声,这样下面还能再多两具尸体。”
陈禹含抬头朝我翻了个白眼,又很快的把目光落到下方:“是‘应急预案’。”
“什么意思?”
“下面那些尸体,是‘应急预案’中淘汰下来的旧身体。”
陈禹含看着换气孔,冷漠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你刚才没看到吗?这些尸体都是不完整的,有些是因为工伤,有些是在工作、或者应对袭击的时候牺牲。”
“他们的意识被【黑境】转移到‘新身体’中,‘旧身体’中的‘灵魂’被【黑境】转化,最后剩下的‘躯壳’,一直保存在月球的地下……”
“不……”
我下意识又想惊呼,刚开口反应过来,又连忙压低音量质疑道:“不可能!‘应急预案’一直是两个进去、一个出来,原来的‘旧身体’会在‘核心’里不翼而……”
话没说完我就突然停住,因为我想起“不翼而飞”的这个说法,其实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根据‘质能守恒定律’,物质不会凭空消失,更何况是‘尸体’这么大的东西。”
陈禹含慢悠悠的说着,语气里习惯性的带着挖苦,但更多的还是失望:“我知道,你之前可能觉得我们小题大做,但其实人类对于现状的妥协,远比你所知道的还要早。”
“在人类第一次和【黑境】达成合作的时候,就承诺要帮对方扩充种族,后来‘应急预案’技术的推行,也让人类完成了这个承诺。”
“但那并不是人类第一次、向地外生命做出承诺,在更早的时候、甚至【黑境】都还没进入人类的视线,他们就已经向‘吉迪姆’做出了承诺……”
“1985年中止的第一期‘造神计划’。”
我忽然心里一动,隐约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之前我推测,第一期‘造神计划’并未中止,而是由于技术受限,才将部分项目暂停、或者转入地下。”
“对,但不全对。”
陈禹含点点头又摇摇头:“‘中止’不是因为技术受限,而是因为获得了新技术——第一期‘造神计划’是全球性的行动,虽然保密等级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但依然存在泄密风险。”
“所以干脆宣布暂停,再将真正有价值的项目转为暗中进行。”
我心领神会的接上陈禹含的话,视线也随之落在换气口上:“这就是换取新技术的妥协?向‘吉迪姆’提供人类的尸体?”
“对,但不全对。”
陈禹含再次点头又摇头,嘴角连同脸部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的紧绷而轻颤起来:“交换的条件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