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学上,有一种心理变化的类型称为“需求降级”或“底线降级”,也就是俗称的“妥协”、“退而求其次”。
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认知、情感、以及社会动机的多层面糅合,所导致的心理变化过程。
不过也可以将它简单理解为,个体意识在争取某种需求时,由于客观条件无法满足主观需求,所作出的一种灵活的、适应性调整。
听起来似乎有些无奈——实际也确实有些无奈——但这已经是在“必然损失”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损失、获得更多回报的极佳策略了。
所以在心理学上,这被视为一种社会人格走向成熟的表现,可是就像生理疾病的药物治疗一样,“妥协”也是要看“剂量”的。
就像去早餐店买包子,进店之前是想要猪肉馅的,进店后却发现已经售罄,便只能选择换一家店、或是妥协于现有的馅料种类。
不过买包子只是一件小事,除非身体有什么问题,否则就算一天不吃早饭也没什么——但我们此刻所面临的情况不一样。
在人类刚刚得知、【大灾难】的存在时,首先提出的“心理需求”就是要想办法解决【大灾难】。
可是随着调查逐步推进,人类渐渐发现这个目标很难达成,甚至连【大灾难】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于是人类的“心理需求”开始降级,从“解决【大灾难】”变成了“查清【大灾难】”。
再到如今,人类终于搞清楚了【大灾难】的真相,于是心理需求重新升级为“解决【大灾难】”——不过这个“升级”没有持续太久。
“虫洞”的出现,让人类看到了希望、甚至可以说是全部希望,于是人类选择“妥协”,也就是放弃解决“维度退耦”、只想在这场“灾难”中存活下来。
可是就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有些“妥协”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虫洞”另一端的环境不明,但又因为太远、无法在短时间内验证计划可行性?
妥协——放弃常规勘测手段,将真人意识以电磁波的形式传递、利用电磁波的与光速相同的特性,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虫洞”。
“意识数据”没有实体,需要实际存在的设备和身体才能作业,可是人类的身体无法进行这种超速、超负荷的星际航行?
妥协——不使用常规生物体,改用仿生躯体配合勘测设备进行作业。
“虫洞”内部、及另一端的环境不明,无法确认仿生身体的各项设定?
妥协——将“基因改造”和“开拓者”项目合二为一,如果不确定实际的环境因素,就创造一种可以适应各种环境的全新生命体。
当然,我——包括作为人类的我、以及作为“高维生命”的我——在“基因改造”方面没什么研究,所以我现在也不敢确定,最后那一项“妥协”是否真的能够完成。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如今的局面下,人类一直在不断的遇到问题、问题、问题……然后再不断的妥协、妥协、妥协……
我知道这些“妥协”是必要的,可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种决策倾向是非常危险的。
前期投入的成本越高,后期的损失厌恶心理就越严重,这会让决策者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一种偏执的状态。
到了那个时候,“妥协”将不再仅仅只是一种“手段”,而是决策过程中的本能习惯。
遇到问题先以“妥协”为主,却不考虑这种“妥协”是否必要,结果就是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牺牲。
“你发现了一个关键。”
我用五秒钟理清逻辑后,心有余悸的看向陈禹含:“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已经很久没做过复盘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别太自责,男性和女性在思考问题的角度上,本来就是有区别的。”
陈禹含看似安慰、实则调侃的伸手过来,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想法?要跟我们一起吗?”
我稍稍低头,用余光瞟着陈禹含拍过的地方:“你说的‘我们’,是你和萨米尔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
陈禹含说着,又在相同的位置拍了两下:“你应该听过那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我们从来都不想破坏什么,但也不能发现了问题却视而不见。”
“……”
我低着头没说话,看起来应该像是在考虑她的建议,实际我在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虽然陈禹含没有明说,但从他们之前的表现、还有刚才那个充满暗示的语气,都能看出她和萨米尔是同一阵营、至少是有共同目标的。
可是几分钟前,陈禹含明明知道我在装病,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等到萨米尔离开之后,才点破了我的伪装。
这种前后的行为特征是相当矛盾的,所以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这种“矛盾”是因为他们貌合神离、还是某个更大计划的其中一环。
正在这时,屏幕里的监控画面上,忽然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基本保持静态的画面中出现动态,在视觉上还是挺明显的,所以我几乎第一时间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小片的头肩轮廓、迅速落进画面的下方边缘。
“他回来了!”
陈禹含低呼一声,似乎比我更早抬头、所以看清了那道人影:“快躺下!不然装病的事就暴露了!”
话没说完,陈禹含已经把我按在了地上,又一把扯来外套枕头垫在我的颈下,紧跟着监控室的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我回来了!先把这个给他喂下去!”
一支淡黄色的液体药剂随着声音飞过来,陈禹含刚一把接住,萨米尔也带着小型氧气瓶和呼吸面罩冲了进来。
“啵”的一声药剂打开,陈禹含单手托起我的后脑、另一只手拿着药剂喂到嘴边——然后就被我按住了。
“你们也太不拿我当回事儿了……”
我叹着气坐起身来,在陈禹含之前拍过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这种催眠方式是需要练习的,你不会以为随便拍两下就能成功吧?”
“……”
陈禹含的表情瞬间凝固,可是仅仅只过了半秒,就重新融化成一种调皮的笑容:“谁说我要催眠你了?”
“……屮!”
我反应过来急忙想跑,紧接着就听见后脑传来“咚”的一声,刚紧绷起来的身体瞬间瘫软,不受控制的、一头栽进陈禹含的怀里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