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间军司的那一处暗室,曾是将恩明到长安后待的最久的地方,只有在这个地方,披上那深蓝色的斗篷,他才是最纯粹的将恩明——大魏间军司领事。
现在鲁芝从容的走进这间暗室,借着火把的灯光他打量墙体四周,除了刑具就是铁链,整个一人间炼狱,在这些铁具的缝隙中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干红色,不用想,那都是经受过这间暗室酷刑的嫌疑人留下来的。
“谁负责这间暗室?”鲁芝的目光挪到几个壮汉脸上。
壮汉是什么样子呢,杂乱稀疏又毛糙的头发在后脑勺箍起小团髻,一张张大饼脸带着常年浮肿的神色,身材都像是个高大的不倒翁,一看就是常年不晒太阳导致脾胃虚弱积食积肥。因为不见太阳,这种人情绪不会稳定,浑身使不完的劲自然就发泄在嫌疑人身上了。在这间暗室上边五百米的距离,有一处杂乱的桃李园,园内的李树今年异常茂盛,要不是降了大雪,恐怕他们要把绿叶留在十冬月间。
“回大人的话,小的蒲午,是邢狱房主室记。”一个肥壮的男人上前一步,声音嘶哑仿佛说话带着呼噜。
“姓蒲,哪里人士?”鲁芝问道。
“回大人的话,冀州,小的跟随……”肥头大耳的说了一半,就被旁边的人碰了碰后腿肚,当即止住了话,低头站着。
但这小动作又岂能瞒过鲁芝,他走到旁边的那个壮汉面前,接着问道:“是跟随将领事从洛阳过来的?”
“回老爷的话,小的们是听从间军司调遣过来的,原先都在不同的邢狱司属。”那个主室记还没开口,鲁芝面前的男人就率先开了口。
“既是如此,也来了三五数月,若有想家念亲的,我鲁某不勉强你们……初次见面这点碎银子就当打点你们了,吃好喝好把事情也给办好了。”鲁芝说着掏出来几块碎银子,随意的丢在众人面前。
“小人们惶恐,岂敢收受老爷的打点,您自当回去高坐,且看小的们把事情办圆满了给老爷表一份礼。”那男子当即跪在地上把散落的碎银一个一个捡起来,捧到鲁芝面前,其余几人脸上则带着恹色,缓缓跪了下去。
“你作何姓?”鲁芝没有回头,淡淡的问道。
“回老爷的话,小姓何,单名一个川字。”男子回答道。
“我等着你们的表礼。”鲁芝丢下这一句话,看了一眼角落中的李轩辕,就转身走出了暗室。自打进入间军司之后,除了肃清门庭,鲁芝还发现各个司属都存在人员臃肿司事不明的情况,他有点怀疑将恩明是怎么坐上间军司领事这个职位的,外出办事这都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怎么各司属主记多是些酒囊饭袋之流呢!
不过跟着孙礼去了一趟器械所之后,他发现器械所也是这个状态,心里就有些不踏实了……可后来孙礼给器械所陈律说的一句话,让他似乎是读懂了这些洛阳集团军的做法。
当时决定放弃器械所,陈律很着急的去找孙礼,说损失些图纸倒不害怕,怕的是这间图纸室跟木作间离得很久,怕把那些搬不走的刚打造出来的器械给烧毁了。
孙礼当时惆怅的笑了笑说道:“陈总工,你设计的那些东西这一次派不上战场,烧了正好!”
陈律当时一脸懵,站在旁边的鲁芝更懵,那些投石车,双马战车,双人弩车,虽然都是旧改新的物件,但至少能提升杀伤力规模,怎么会派不上用场呢?
但仅仅是一阵风的时间,陈律就像是懂了一般,嬉皮笑脸的朝孙礼鞠了一躬,退出去安排了。
孙礼看了鲁芝一眼,鲁芝没有说话,孙礼也没有说话,只是那一眼仿佛带着厚重的期许。
走出山体迎着脑门上来一阵凉风,鲁芝这个十五年的地方官才明白孙礼的意思,其实像陈律这样没有真本领的洛阳世家,就是借这场战役来镀金的,你要是指望用他研发的东西去前线打仗,会被士兵们骂惨的。
有了这个经验,鲁芝把孙礼管辖下的各司局看了一遍,基本都是这个配置,主领事是个不太懂业务但有家世爵位背景的人,副手和属记一般是精明能干有真才实学的普通人。
将恩明算是个有才学的人,但他没有背景,又不懂得讨大司马或者曹爽之流的欢心,因此他就在间军司副领事这个职位上坐了五年,这一次来长安,孙礼是有意提拔他,因此一直没有给间军司设领事,但将恩明还是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
出了暗室的门,身后随即传来李轩辕声嘶力竭的喊叫,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压抑,于是走上南边的一处二层小楼,远眺着沉静宽阔的溱水河面。
“报鲁领事,城南关有线索回报。”一名属员上了二楼。
鲁芝转过身,身后只留下一个全身墨青绸衣的男人,这是鲁芝新设置的间军司情报机构。
“别驾苑的逢乐官和长安府的范郡丞一块从南门出去往天水去了,看停船方向目的地应该是东村一带,已经交由天水的兄弟继续跟进。”
鲁芝朝那人摆了摆手,那人自己退下,他抬起目光向溱水更深处看去,但目光所及只有白茫茫一片,不见任何踪迹。
暗室中逐渐没了消息,历经两天两夜水米未进双眼不合,再加上这一顿严刑拷打,就是再厉害的间员应该也扛不住了。鲁芝回去换了一身素服,又对着铜镜调整了自己过于严肃的面容,这才让人点了一盘桂花香膏,缓缓走进暗室。
此时的李轩辕虚弱的靠在椅子上,几条绳索撑住了他的自身重量,如果再饿一天,他对疼痛的感知就不再敏感,所以当下就是折磨他的最好时机。
鲁芝坐在他的对面,旁边放着茶水,看得出来,他是打算来一场持续战攻坚战。
“某姓鲁名芝,字世英,刚调任间军司,之前在天水廷尉任职,说起来也算是先生的半个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