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文化管理科,听起来名头不小,负责指导和管理局下属各文化馆、站的社会文化活动,以及新出现的、还处于模糊地带的“社会文化市场”(比如刚刚冒头的个体书摊、录像放映点等)。
但正如蒋萍所说,一切都是新的,没有成型的规章制度,没有明确的工作流程,没有可供借鉴的经验,甚至连具体该管什么、怎么管,都在“逐步摸索”中。
“摸索”,意味着大量基础性的调研、走访、记录、整理、汇报。
颜简韵成了名副其实的“开荒牛”。
她骑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穿梭在燕京市的大街小巷。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和沙尘,扑打在她脸上。
她要去各个区文化馆摸底活动开展情况,要去观察那些在电影院门口、公园角落里偷偷摸摸摆摊的个体书贩,要去记录那些藏在小巷深处、门口挂着“内部放映”牌子的录像厅播放的片目。
厚厚的笔记本很快记满了潦草的字迹:某文化馆舞蹈队缺排练场地、某街道老年合唱团经费不足、某个体书摊疑似售卖非法出版物、某录像厅通宵放映港台武打片……
回到办公室,就是无休止的案头工作。
没有电脑,没有复印机。所有的报告、请示、情况说明,都需要她用钢笔在印着单位抬头的稿纸上一笔一划地誊写清楚,重要的文件还要用复写纸垫着一次誊写两三份。
写错了,只能用橡皮小心擦去,或者用刀片轻轻刮掉,稍不留神就会划破纸张。
办公室的灯光昏黄,常常伏案到深夜,脖颈和肩膀酸痛得像是要断掉。
空气中,新家具的油漆味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和钢笔水的特殊气息,构成了她新工作的独特背景。
蒋萍科长则显得从容许多。
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的小隔间里。
门通常是虚掩着的,里面时常传出翻阅报纸的哗啦声,或者保温杯盖轻轻磕碰杯沿的清脆声响。
偶尔,她会踱步出来,手里捏着一份颜简韵刚写完、墨迹未干的报告草稿,用她那特有的、平稳无波的语调指点几句:
“小颜啊,这个地方,措辞再斟酌一下,要体现政策的高度……”
“这个数据,最好再核实核实,基层报上来的有时候水分大……”
“关于录像厅的管理意见,局领导的意思是,先摸清底数,管理措施……暂时不宜过激,要‘慎重研究’。”
她的意见总是宏观的、原则性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问题,从不涉及具体的操作细节和解决方案。
颜简韵默默听着,点头应承,然后拿回报告,在昏黄的灯下,再次铺开稿纸,一遍遍地修改、誊抄。
她知道,这些报告最终都会以蒋萍科长的名义呈送上去。
“忙忙碌碌”——这是蒋萍科长对外介绍本科室工作状态时最常用的词。
这四个字,轻飘飘地概括了颜简韵所有淹没在琐碎事务中的日夜。
她的“副科长”身份,在日常工作中,更像一个高级办事员。
科里唯一的“兵”就是她自己,所有的“活”,自然也都是她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