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后园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
那是一位身着宝蓝色锦缎长裙的贵夫人。她独自坐在梅花树下的石桌旁,身姿端庄,气质出众。
她的容貌被珠钗的垂帘遮掩了些许,看不真切。瞬间引起了白露的警觉。
这是谁?
白露又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宾客名单,确定没有这样一位夫人。
她端着酒杯,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过去。
“这位夫人瞧着面生。”
白露站定在那位贵夫人面前,清淡的声音带着礼貌的询问。
“今日宾客众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海涵。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能来参加我二哥的喜宴,是我白府的荣幸。”
那身着蓝色衣服的贵夫人闻声,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目光与白露相接,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波动,复杂得难以形容。
像是震惊、躲闪,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那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只是愣了一瞬,随后便恢复了平静,垂下眼帘。
此人没有回答。
白露的视线没有移开,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她手中的酒杯稳稳端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没有一丝晃动。
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远去了,这小小的角落里,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白露的耐心并不多。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几分,那份客套的笑意也从脸上褪去。
“夫人,我在问你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不大。
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询问,而是一种审问。
那贵夫人依旧没有回应。
“......”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不远处皇后的注意。
皇后本在与几位诰命夫人谈笑,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白露的动向,此刻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她不动声色地结束了交谈,随即起身,在一众宾客的注视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过来。
“哎呀,这不是我母族的表妹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皇后亲热地走上前,嗓音温婉,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那蓝色衣服贵妇人的手,将她从座位上扶了起来。
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仿佛两人真是许久未见的亲戚。
那份熟稔的态度瞬间打消了周围人探究的目光。
皇后转向白露,脸上的笑容温和得体。
“安国侯,这位是本宫的亲戚。是白家的远房亲戚。”
“她后面远嫁去了江南......她从江南远道而来,不习惯京城的喧闹,有些怕生......”
她轻轻拍了拍那贵妇人的手背,继续说道。
“你今日是主家,宾客众多,事务繁忙,该忙什么就去忙吧。这边有本宫招待着,断不会失了礼数。”
白露看着皇后滴水不漏的维护姿态,眼神深了深。
她知道,皇后认出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一定就是赵冰语。
那个生下她,却又抛下她的母亲。
白露的心中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一丝见到亲人的激动。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在这个家里最重要、最开心的日子里,这个销声匿迹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出现了。
她想做什么?
但白露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解决家事的地方,更不能因此搅了二哥的婚宴!
有些账,总有清算的一天,不必急于一时。
皇后这也是在维护她二哥,要是让赵冰语搅浑了就不好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既是皇后娘娘的亲戚,那便是白府的贵客。是白露失礼了。”
她微微颔首,端着酒杯转身离开了。
看着白露远去的背影,皇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她知道......以白露的性子,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皇后拉着身边僵硬的女人,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对周围好奇的宾客解释道:“我这妹妹许久未见我,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们去里面坐坐。”
说罢,她不顾赵冰语的挣扎,拉着她快步走过回廊,绕过假山,径直将她带入了一间僻静无人的小屋。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皇后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她转身面对着赵冰语,目光再无半分方才在人前的温婉。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赵冰语?”
穿着蓝色衣服的赵冰语身体猛地一僵。
她脸上伪装的镇定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慌乱。
她是怎么发现的?
自己明明已经用西域秘药改换了容貌,也刻意模仿了江南口音,隐藏了所有行踪。
皇后是如何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她心中惊疑不定。
皇后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怒道。
“赵冰语,你回来做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这是烈昭的大喜之日!是你亲生儿子的婚宴!”
“你别告诉我你是来看他们的!你要是想看你早就来看了!”
赵冰语:“......”
她支支吾吾。
“你在这个时候出现,究竟安的什么心?”
皇后的语气越来越重,“这里是白府,到处都是你的儿女......若是在宴席上出了任何差错,伤了他们的心,你担待得起吗?”
“你以为白清泽他们几个是吃素的?你以为白家会放过一个存心搅乱婚宴的人吗?这个后果有多严重,你到底清不清楚?”
然而,赵冰语根本没有理会皇后的警告。
她此刻心乱如麻。
赵冰语没问别的,只说。
“说实话......我的确不是来看白烈昭他们几个的......”
“如宝,我的如宝如今在哪里?”
她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灼。
“我听说她......她进了大牢。”
“皇后娘娘,我求求你......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很担心如宝,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如宝给放出来?”
皇后听到“如宝”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她用力甩开赵冰语的手,脸上满是失望。
“放出来?赵冰语,你是不是疯了?你凭什么觉得本宫能放她出来?”
皇后断然拒绝。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焦急,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哭腔。
“如宝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她怎么能待在天牢那种又黑又冷的地方!”
皇后看着她这副为女心碎的模样,只觉得一阵荒谬。
“她随意鞭打百姓,视人命如草芥,闹得满城风雨,人证物证俱在。如今这个下场,是她咎由自取。这件事连陛下都无法徇私,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一手遮天,去改变国法?”
皇后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今天,是你自己的亲生儿子白烈昭成亲的日子!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为他高兴......不祝贺他也就算了。”
“你的心里,竟然从头到尾只关心一个四处惹祸、愚蠢透顶的如宝?!”
“你把白家几个放在心中何处?!”
“???”
赵冰语被皇后说得恼羞成怒,也顾不上什么伪装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赵冰语猛地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瞪着皇后,直接和她撕破脸吵了起来。
“难道你就对白露好了吗?你敢说你没有算计过白露?”
“你当初为了你儿子的太子之位,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也是你的亲外甥女?”
“你利用她的时候,心里有过半分愧疚吗?!”
皇后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惊讶地看着赵冰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知道这么多?”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些事情,她自以为做得隐秘,赵冰语远在西域,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既然知道白露受了这么多苦,你也知道她为了白家在京城经历了多少危险,你却一直眼睁睁地看着?”
皇后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只是因为被揭穿的难堪,还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冷血。
“你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京城挣扎求生,数次命悬一线......受尽委屈,你却一直躲在西域......别说帮她了,就连回来亲眼看她一眼都不肯?”
“结果呢?那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如宝,不过是被抓进了天牢,你就这么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赶回来了?”
皇后听着自己说出的这些话,连她自己的心都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无法理解,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这样偏心的母亲。
“......”
赵冰语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沉默着,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话,句句属实,她无法反驳。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宾客笑语。
许久,皇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她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稳住婚宴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语气放缓了一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赵冰语,算我求你。今天是你儿子白烈昭的大好事......”
“不要再影响他们了,行吗?”
“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他们已经够伤心了,不要让他们继续伤心了。”
赵冰语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恳求。
她抬起头,眼神固执而疯狂,
“放了如宝。”
她只重复着这四个字。
赵冰语一来京都,就听说如宝出事了。她本是有很多打算的,如今都顾不得了。只能出此下策。
错过了今日,恐怕明日无法放了如宝。
今天的日子很特殊。
“你现在就去想办法,把如宝从天牢里放出来。”
“不然,我就去前厅......我要去搅浑了白烈昭的喜事!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你!”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就身子不好,全靠名贵药材吊着。
被赵冰语这么一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气血翻涌。
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身旁的桌子,才勉强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太后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气息沉凝的皇家暗卫。
“放肆!”
太后冷喝一声。
她看也未看摇摇欲坠的皇后,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住赵冰语。
“来人,把这个疯妇给哀家抓起来!”
两名暗卫闻声而动,身形一闪便到了赵冰语身前。
他们一左一右,像铁钳一样制住了赵冰语的胳膊。
赵冰语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那两人手下,竟是动弹不得分毫!
太后缓步走到赵冰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赵冰语,哀家警告你。”
“你今天要是敢动白烈昭,敢动白家的新媳妇一根手指头,哀家不介意,让你和你那个宝贝女儿如宝,就此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你敢?!”
赵冰语不敢置信。
太后看着赵冰语惨白的脸,开始狠狠地训斥起来。
“我为啥不敢?”
“你还有脸威胁我?”
“你还有脸回来?”
“这些年你就像个死人一样,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白初尧、白烈昭、白清泽,还有白露,他们受了多少苦,你可曾回来瞧过一眼?”
“就算白岩松当年对你有愧,那几个孩子终究是无辜的!他们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
太后指着赵冰语的鼻子痛骂,
“尤其是白露!她因为你的身份替你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头!你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偏心!你真是偏心到了骨子里!”
“为了如宝......对不起自己另一个儿子......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你这么狠心肠的女人!”
她被骂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
太后挥挥手,“赶紧把这个丧气的东西拉下去!哀家不想在烈昭的婚宴上见到她!晦气死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道声音——
居然是上官仪的。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你们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