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赫莉娅这番先斩后奏、毫不留情的做法，菲利普院长虽心有不满，却也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曾经作为魔法界第一人的他，即便没有显赫的权势，但凭借崇高的地位和强大的实力，足以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然而自从与哥莱莎一战后，即便有赫莉娅相助恢复伤势，终究伤及根本。实力大不如前，身体也日渐衰弱。
他的虚弱再也无法支撑卡特思学院中立的大旗——莫说外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就连学院内部都快斗成一团乱麻，哪还有半点教书育人的样子！
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局面恶化。
赫莉娅的到来虽是个变数，却将局势搅得更乱。
如今他已没有管教赫莉娅的权势与实力，只能由着她去。
“院长，我很尊敬您。”赫莉娅收起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换上诚挚的神情，“我也很清楚，卡特思学院是您毕生的心血。这几百年来树立的声誉，就这么被我毁于一旦，我对此深感抱歉。”
她郑重地九十度鞠躬，态度认真而严肃。
这件事她确实做得不地道——阿娜莉亚冒犯了她，她却实行连坐制，将整个学院拖下水。
尤其是院长先前还为她善后，处理了欧西托诺的事，又派老师救了她，这让她心里很过意不去。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
她没有明确说明要帮什么，这相当于开出了一张空白支票，内容任菲利普填写。
只要是她能力所及，必定全力以赴。
“孩子，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菲利普缓缓摇头，他的精神已大不如前。即便努力挺直腰背，身形却依然难掩佝偻之态。
这是学院内部的事，赫莉娅不过是权力斗争的受害者，她做出如此反击，又有何错之有？
他身为院长，没能保护好学生们免受其扰，是他的失职，又怎能厚着脸皮请求赫莉娅的帮助？
况且，学院始终秉持中立立场，从未改变。
即便内部早已被渗透得千疮百孔，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将学院变成了另一个角逐场，但至少明面上，它依然是中立的象征。
若借赫莉娅之手清理这些人，卡特思学院就不再是卡特思学院了——它会变成第二个亚伯拉罕学院，成为帝国皇室的又一把利刃。
他凝视着赫莉娅的双眼，微微一笑：“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保持赤诚之心，行正义之事，不负学院的校训——”
“向人类与魔法献出所有，向和平与幸福献上一切。”
赫莉娅微微一怔，从菲利普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悲凉。
即便贵为魔法界第一人，他也从未真正自由过。
这个成就他一切的地方，同时也成了困住他的最大牢笼。他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此歌唱自己的生命，再无振翅高飞的可能。
这让她不禁思考：这个世界上，究竟谁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世俗政权的最高掌权者克洛德不自由——他受困于帝国皇位，一切行为都必须以帝国利益为先，为此不惜牺牲一切。
魔法世界的最强者菲利普也不自由——他受困于卡特思学院，为守护这片中立之地，为践行真正的正义，保护所有人（不仅是权贵，还有最底层的百姓）付出了一切。
眼看生命将至尽头，却依旧得不到片刻喘息。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呢？祂们自由吗？
同样不自由。
秩序之神制定了世间的规则，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包括祂自己。祂被亲手建立的秩序所困，无法打破这个牢笼。
至于她这个外来者，又何尝自由？
她被困在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受困于帝国公主的身份，被迫走上救世主的道路。
为了生存，她一次次扭曲自己的意志，向现实低头。仿佛手脚都戴着无形的镣铐，让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院长，如果有机会，我想请您去我的红玫瑰园看看。”赫莉娅莞尔一笑，“那里有来自帝国各地的红玫瑰品种，美得令人心醉，您一定会喜欢的。”
她真心希望菲利普能暂时逃离这个牢笼，哪怕只是短暂片刻，去看看外面的缤纷世界也是好的。
菲利普微微一怔，随即呵呵笑出声来，点头应道：“有机会一定去。”
离开院长办公室，刚转过走廊拐角，就看见卡尔泽抱膝蹲坐在墙边。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也不知听到了多少办公室里的对话。
“怎么坐在这里？”赫莉娅一如往常地向卡尔泽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卡尔泽抬起泛红的双眼，令赫莉娅意外的是，他脸上并没有泪痕。
爱哭包终于长大了呢。
“对不起……”卡尔泽扁着嘴，眉头皱成个“囧”字。
“这件事与你无关。”赫莉娅强行抓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就算要道歉，也不该是你来道歉。”
卡尔泽站起来后依旧低垂着头：“可是我明明知道老师在做什么，却没有勇气揭发，才害得你的朋友被利用，害得你也被利用。”
“老师肯定也想用我来要挟你……对不起……”
“这有什么。”赫莉娅倒是无所谓，“你现在站在这里，不就说明你心是向着我的吗？”
“如果她真用你要挟我，不仅彻底得罪了我，还会失去你，一点都不划算。”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但这显然不是善意的微笑：“当然，如果你选择站在老师那边，我也不亏。”
“借一件事看清一个人，特别是要好的朋友，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她对卡尔泽好，但并非毫无原则。
更多时候，她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
卡尔泽愣了愣，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是……但我……”
他抬眼直视赫莉娅，目光虔诚而坚定：“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赫莉娅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我不想你只为我而活。”
“我救你、帮你，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好，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自由。”
“如果我的帮助成了你的枷锁，我会后悔曾经救过你。”
这话说得很难听，很伤人。比起从前对卡尔泽的温柔细语，现在的语气可谓冷漠刻薄。
卡尔泽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裤腿，咬住下唇硬生生咽回哽咽。眼眶红得像是要泣血，但他强忍着没有落泪。
赫莉娅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必须得到的回答。
卡尔泽呼吸不稳，胸口微微起伏，却没有逃避赫莉娅的目光。只是在对方近乎审视的冷漠注视下，心理防线一寸寸崩塌。
他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试图逃避，却被赫莉娅的视线钉在原地。
就在卡尔泽快要撑不住时，一抹翠色从他衣领间探出脑袋。嘶嘶的吐信声打破了沉默，也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僵局。
赫莉娅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眉头紧皱——她怕蛇，讨厌这种冷血动物。
她还记得这条蛇，好像叫什么克来着。当初卡尔泽很喜欢，就当是她送的礼物收下了。
没想到他养得这么好，看那漂亮的鳞片就知道主人有多用心。
赫莉娅重重叹了口气，不再逼迫卡尔泽做选择。她伸出手：“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卡尔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起赫莉娅怕蛇，连忙拍拍斯内克的小脑袋让它缩回去。
刚想伸手去牵赫莉娅，又想起自己摸过蛇，他赶紧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
二人来到弗兰克侯爵府邸大门前。稍等片刻，便见约里夫急匆匆赶来，显然没料到赫莉娅会突然造访。
但再次见到赫莉娅，他眼中难掩欣喜：“阿娅！怎么突然来了？我都没让人好好准备迎接你呢！”
他自然地伸出手，牵着赫莉娅走进府邸。
“有点事要拜托你。”赫莉娅指了指身旁的卡尔泽，“这位是我朋友卡尔泽，哥你应该知道。”又转向卡尔泽：“这位是约里夫，算是我的半个哥哥。”
两人对视一眼，礼貌地点头致意。
约里夫牵着赫莉娅的手，赫莉娅又拉着卡尔泽，三人前后相连地走着，宛如玩过家家的小孩。
赫莉娅环顾四周，一切如记忆中般熟悉，只是……
“怎么感觉人少了这么多？瞧着有点荒凉……”
走在前面的约里夫脚步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带路：“我平时不怎么住这边，用不着那么多人，就遣散了一些。”
赫莉娅察觉他语气有异，但见约里夫不愿多谈，又碍于卡尔泽在场，便不再追问。
三人来到约里夫的书房。屋内堆满书籍，草稿纸散落各处，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笔记和涂改痕迹，显然正在进行某项需要废寝忘食的魔法研究。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约里夫不好意思地用脚踢开书本，清出一条路来：“抱歉啊，来不及收拾，让你们见笑了。”
赫莉娅没有进门，而是探头看向走廊。巡视一圈，竟连一个仆人的身影都没看见。
她仔细打量约里夫：衣着不算整齐，头发有些凌乱，外套显然是匆忙披上，衣领都翻折在里面。
下巴上冒着胡茬，眼底乌青明显，面色憔悴。
若不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根本看不出是贵族少爷。
这里出什么事了？
赫莉娅平日关注北境事务，主要精力都放在安东尼奥家和卡特思学院上，实在无暇顾及约里夫这边。
但好歹是侯爵家独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有什么事，我能帮的一定帮。”约里夫给赫莉娅搬来唯一一把软凳，歉然地看向卡尔泽：“抱歉啊，没有多的椅子，你要不坐在书上吧……”
他指了指垒到膝盖高的书堆，面露窘迫。
赫莉娅和卡尔泽都体贴地忽略约里夫的窘境，保全他的体面。
“我想请你以弗兰克侯爵的名义，向其他贵族发请帖。”赫莉娅说明来意，“如果没记错，弗兰克侯爵应该是北境除安东尼奥家外爵位最高的贵族了。”
“是……”约里夫先回答第二个问题，而后为难地问：“宴邀其他贵族？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唔……”赫莉娅略作思索，觉得有必要提前说明，“实话实说，我这次出来不仅是为了解决摩洛根教的伪神，还要……”
“铲除任何有可能威胁帝国统治的贵族。”
她在“任何”二字上加重语气，眼中流露的狠厉毫不掩饰，杀气凛然。
约里夫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赫莉娅是奉命来血洗贵族、执行死令的。
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赫莉娅之前的所作所为——莫森雷顿大公爵谋反案、光荣广场演讲、封锁皇都——他都略有耳闻。
只是没想到，克洛德陛下真的允许她这么做。
血洗皇室虽然道义上受诟病，但那些废物草包死了反而有利于帝国安稳。
可若是血洗其他王公贵族，整个帝国都要动摇。
更何况那些有封地的大贵族，若杀了他们，谁来治理领地？
约里夫抿了抿唇，眉头紧锁，斟酌着缓缓开口：“阿娅，你知道的……这不是我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赫莉娅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件事确实为难你了。”
“能做就做，不做也没关系。”
“希尔达元帅知道吗？”约里夫又问。
赫莉娅摇头：“并不知道，我不想惊动她，也不会让安东尼奥家族牵扯进来。”
这个说法确实有些自私——她不愿牵连希尔达等人，却要约里夫赌上弗兰克家族的权势与名誉相助。
不等约里夫回应，赫莉娅继续道：“我不会让人知道是我做的。就当帝国境内出现了一位惩恶扬善的杀手，专杀作恶的贵族。”
凝视着赫莉娅那双亮如繁星的眼睛，约里夫忽然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个传闻——帝国的赫莉娅公主，是恶魔转世。
传说她出生时就带走了母亲的性命，继承了克洛德的冷血。稍有不顺心就大发雷霆，不知多少人被她沉塘。
她的琥珀宫设有单独牢房，心情不好就随机抓人动用私刑，从没有人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还有人说她襁褓中不喝奶水，只喝鲜血，是饮血长大的。
于是“恶魔转世”的谣言就这样传开了。
但约里夫知道，赫莉娅根本不是传闻中那样暴戾狠毒。她并不嗜杀，也不崇尚暴力，只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女孩而已。
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是被卷入了权力斗争吗？是自愿还是被迫？她是否也很痛苦？
约里夫在脑海中不断揣测，看向赫莉娅的眼神愈发充满同情与怜爱。
但同时，某个念头也更加坚定。
“我会帮你。”约里夫重复道，“我一定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