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关抱拳道:“最近一次,是在半月之前。”
“说了什么?”
“有关延武帝昔日暴行,已经传遍南荣各地,成为百姓饭后谈资,但未曾引发混乱。倒是太子萧庭安奉命止谣,一月之内,先抓无辜平民百姓,却又好吃好喝招待,关了几天便放回,后几天又突然只缉朝廷勋贵,重刑加身,甚至打死了几个,引起百官不满,朝堂之上多有弹劾之言。”
项瞻眼睛微眯:“延武帝要废储?”
“不。”伍关连忙说道,“萧庭安连日操劳,以至病重,在朝堂呕血,延武帝怒斥群臣,放其回东宫休养。”
项瞻心头一跳,立即就猜测这位太子是假拖有病。
他忽然想起萧庭安派吴讳送来的那八个字:「潜龙勿用,或跃在渊」,这位素未谋面的“侄子”,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清醒。
“还有别的么?”项瞻又问。
见伍关摇头,他便又说道,“给他们传信,时刻关注润州动向,但值此多事之秋,也务必保证自身安全,若生变故,可自行返回。”
伍关抱拳称是。
项瞻这才又看向徐云霆与燕行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也没有其他要交代的,起身披上外袍,对贺青竹道:“你先去告诉皇后,朕稍后便回。”
贺青竹如蒙大赦,提着空食盒溜得飞快。
项瞻无奈摇头,又对徐、燕二人笑道:“诸事皆定,只待粮草,二位就先回去忙吧,一月之后,你们择一适当之地,朕要看水陆两军合操演练。”
“是。”二人抱拳行礼,退出大帐。
……
项瞻进城时,暮色已沉,街市燃着灯火,热闹非凡。
他牵着青骁,缓步独行,在街边买了几包点心,还有两串糖葫芦。
钱家大院,赫连良卿正在堂前摆饭,见他回来,目光先落在他脸颊那道已结痂的伤痕上,顿了顿,才温声道:“回来了?饿了吧。”
项瞻将糖葫芦递过去,她接在手里,却没有吃,只是微微一笑,放在一旁,拉着他坐下,亲手盛了碗汤:“先喝口汤,不然太油腻。”
桌上四菜一汤,都是项瞻素日爱吃的肉食。
他端起碗,却见良卿目光始终在自己脸上打转,不禁笑道:“小伤,不碍事。”
“镇枢院的人?”良卿给他夹了块鱼肉,语气平静。
项瞻喝汤的动作一顿:“伍关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嘴严得很,是我自己猜的。”良卿垂眸,“你仓促回邯城,只让他们给我捎个口信,我还道你遇到了什么大事。”
她抬眼,眸光清亮,“原来是徐云霆,想来那日在酒楼吃饭,你……”
项瞻放下碗,握住她的手:“良卿,我只是怕你为难。”
“不必解释。”赫连良卿微微摇头,“我虽姓赫连,却也是大乾的皇后,国仇家恨不敢忘,但天下百姓更重要,况且于整个赫连氏而言,我算是幸运的,连大哥都能消弭宿怨,更别说我,徐云霆能助你平定南荣,我岂会阻拦?”
她顿了顿,抽回手,环胸抱臂,佯装生气,“不过,你这先斩后奏的毛病,我很不满意。”
项瞻心头微颤,他还一直纠结该如何跟赫连良卿解释,虽然想到她会识大体,却没想到竟然识到这种地步。
盯着她这一副小女儿姿态,项瞻眼底掠出一丝感动:“良卿,有你为妻,我三生有幸。”
说着,一下把她横抱而起。
急促的心跳和喘息,让赫连良卿面颊晕上一抹绯红:“你干什么,还没吃饭呢。”
“饭等会儿再吃。”
……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与之相比,南荣皇宫,长寿殿内的烛火就显得异常幽暗。
沈珏在落梅渡受到项瞻袭击,虽然仗着早已设下的陷阱,对玄衣巡隐造成很大打击,甚至险些伤了项瞻,但由于徐云霆的突然出现,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带去的一百二十名镇枢院暗探,只有不到四十人活着回来,沈珏的手掌也被一箭射穿,虽经过诊治,但还是落下了毛病,时不时就会抖一下。
在知道项瞻回了邯城,并拜徐云霆为大都督后,他便率众返回南荣。
此时,他就跪在长寿殿内,右掌仍然缠着白布,对皇帝萧执复述北行的经过。
萧执盯着他,眼神阴鸷得像要吃人:“沈珏,你太让朕失望了!”
沈珏低着头,不敢应声。
“徐云霆!”萧执咬牙叫出这个名字,怒极反笑,“好,好得很,一个个都跟朕作对,项瞻覆灭刘氏,跟着刘文召立国的六员虎将,却有四人投了北乾。”
他走到沈珏面前,“沈珏,你告诉朕,那项瞻小儿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挂印封金二十年的杀神重新出山?!”
沈珏身子一僵:“臣,臣不知,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不是因为项瞻,而是因为,因为……”
“够了!”萧执冷喝一声,恨不得一脚将沈珏踹翻,他瞥了眼对方那不住抖动的右手,还是忍了下来,“滚下去,把你的伤养好,若是手废了,你就自请离开镇枢院吧!”
“是,谢陛下不杀之恩。”沈珏磕了一个头,爬起来,弯腰倒退出大殿。
萧执深吸了几口气,坐回御座,端起茶杯放在嘴边,顿了顿,终是没能控制住胸中怒意,狠狠把茶杯摔了出去。
瓷片碎成一地,惊得满殿一片死寂。
老太监徐隆一挥手,侍奉在旁的几个内侍、宫女连忙收拾了碎瓷片,战战兢兢出了大殿。
萧执看着他们,并没有理会,心里想的是沈珏刚才要说的话,他自然知道沈珏想要提谁的名字,他不想听,或许说不敢听。
“徐隆。”萧执忽然开口,“你说,太子是不是真病了?”
徐隆身子一颤,斟酌着回答:“老奴看太子的模样,不像是装的,那脸色白得吓人,咳出来的血也是真的。”
“血是真的,病却可以是假的。”萧执冷笑,“朕这个儿子,比朕想象的更有心机,一招以退为进,既洗脱了散播谣言的嫌疑,又让朕成了恶人,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说朕刻薄寡恩,连亲儿子都不放过。”
他起身走到门前,望着东宫方向,“可他们忘了,这江山是朕的江山,这皇位是朕的皇位。谁想染指,谁就得死,就算是朕的儿子,也不例外。”
徐隆跟在身后,不敢接话。
“传旨,召三皇子萧庭礼、五皇子萧庭智进宫,太子既然病了,总该有人替朕分忧。”
徐隆心头一凛,三皇子、五皇子皆是下等嫔妃所出,一个年方十五,一个更是才十三,一向不受重视,如今突然召见,寓意不言自明。
这是要废储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