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营,寒风依旧凛冽,但营帐内的温度却如同阳春三月。
老兵们不再蜷缩着身子,而是舒坦地躺在热乎乎的炕上,鼾声如雷,那是对温暖最真挚的赞歌。
短短几日,军营里的伤寒病号锐减一半,士气也跟着蹭蹭往上涨,训练起来嗷嗷叫。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温暖之中。
邻近朔方军营的并、代、忻三州,百姓们依旧在冰冷的土炕上瑟瑟发抖。
地方官老爷们面对民生司下拨的炭料,却以“非边防要务”、“府库空虚”为由,层层克扣,甚至拒不拨发。
“他娘的,当兵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崔琰一听这消息,火爆脾气顿时上来了。
她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带着几个炭工学堂的骨干,风尘仆仆地赶往灵州府。
灵州府衙门口,崔琰一行人被拦了下来。
她亮出民生司的腰牌,却被门房的衙役嗤之以鼻:“民生司?没听说过!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崔琰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怒火,好说歹说,总算见到了礼房主簿。
“大人,这是朔方军营的暖炕工程报告,这是老兵们联名写的血书,恳请大人体恤民情,拨发炭料!”崔琰将一叠材料递了上去,语气恳切。
那主簿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斜眼看着崔琰,阴阳怪气地说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匠人。我说,尔等匠流,懂什么朝廷体统?这炭料啊,是战略物资,要优先保证边防。老百姓嘛,冻一冻就习惯了,死不了人。”
崔琰听得怒火中烧,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强忍着没有爆发,冷冷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社稷之本!若是百姓受冻,民怨沸腾,恐怕……”
“放肆!”主簿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敢威胁本官?!来人,把这些刁民给我轰出去!”
几个衙役一拥而上,将崔琰等人推搡出门外。
崔琰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她抬头看着高大的府衙,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难道,我们真的就无能为力了吗?”
当夜,灵州府城门外,寒风呼啸。
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崔琰坚毅的脸庞。
她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面对着乌泱泱的围观百姓,声音洪亮地说道:“乡亲们,朝廷靠不住,咱们就靠自己!今天,我就教大家伙儿怎么做暖炕炉!”
她一边讲解,一边动手组装。
从炉膛的砌筑,到烟道的走向,再到双循环的设计原理,她都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有些人还拿出纸笔,认真地抄录着图纸。
“崔教习,这炉子真能暖和吗?”一个老汉颤巍巍地问道。
“能不能暖和,您看看就知道了!”崔琰笑着说道,点燃了炉膛里的柴火。
很快,一股暖流就从炉膛里散发出来,驱散了周围的寒意。
百姓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纷纷围着炉子取暖。
“哎呦,真暖和!这比烧火盆可强多了!”
“是啊,是啊!有了这炉子,这个冬天就好过多了!”
“崔教习真是菩萨心肠啊!”
崔琰看着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欣慰。
她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百姓们团结起来,就一定能战胜严寒!
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沈六郎收到了崔琰的信。
“北方匠材短缺,难以为继?”
沈六郎眉头紧锁,少年团的伙伴们也愁眉不展。
暖炕炉虽好,但需要大量的陶土和铁料,这些都是北方紧缺的物资。
“有了!”沈六郎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
“咱们去年修浮灶船的时候,不是废弃了很多油布残片吗?那些油布经过桐油浸泡,耐寒防潮,要是能用在暖炕炉上……”
少年团的伙伴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夜开始试验。
他们将油布残片裁剪成合适的尺寸,用桐油浸泡,然后包覆在炉管上。
经过测试,油布裹层可以有效地减少炉管的散热,提高暖炕炉的热效率。
“太好了!这样一来,咱们就能节省大量的燃料了!”
沈六郎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暖炕炉的炉芯是用陶土烧制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普通的百姓很难掌握。
“咱们能不能设计一种简易的木模,用木模压制陶芯,这样就算是非专业的工匠,也能批量生产炉芯了?”
少年团的伙伴们再次行动起来,他们找来木匠师傅,设计出一种简易的木模。
用木模压制陶芯,果然大大降低了炉芯的制作难度,提高了生产效率。
三天后,“百童千炉二期”启程北运。
每一箱暖炕炉都附带一张手绘的安装图,图纸上还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阿婆也能修的暖炉!”
长安,蓝焰商会。
贺兰楚正在核算商会的账目。
她发现,如果全面推广民间自制暖炕炉,商会的取暖设备销售额将锐减四成。
“这可如何是好?”
贺兰楚有些犹豫。
她知道,李承乾推广暖炕炉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天下苍生。
但如果商会的收入大幅下降,她又该如何向股东们交代?
她翻阅着灾区发来的回执单,突然注意到一条备注:
“收到炉芯,孩子说像周师傅画里的那样。”
贺兰楚怔住了。
她想起了周哑子,那个曾经为静火教打造祭器的铁匠。
她也想起了李承乾,那个为了百姓不惜一切代价的太子。
“也许,我应该换一种思路。”
贺兰楚提笔拟出了一份《民用热效补贴方案》。
商会不再直销成品暖炕炉,而是转而向各地“炭工角”提供标准化配件与认证标识,按安装量返利。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暖炕炉的技术统一,又能避免商会垄断市场的嫌疑,更重要的是,还能悄无声息地将商会的网络织入新政的毛细血管。
李承乾微服巡视,来到并州的一个驿站。
驿站的驿卒们蜷缩在冰冷的屋子里,灶膛里空空如也。
李承乾有些疑惑,问道:“你们怎么不烧火取暖?”
一个驿卒叹了口气,说道:“上个月朝廷是配发了新炉子,可这玩意儿太复杂了,没人会装。我们拆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干脆就当废铁卖了。”
李承乾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一旁,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套童团版的便携式暖炕炉。
在众人的围观下,李承乾熟练地组装着暖炕炉。
只用了十分钟,一个崭新的暖炕炉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点燃了炉膛里的柴火,火焰腾起瞬间,满屋都充满了暖意。
驿卒们顿时惊呼起来,纷纷围着炉子取暖。
“哎呦,真暖和!殿下真是神了!”
李承乾看着驿卒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喜悦。
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次日,《民生司令·炕炉施行细则》下发全国。细则中明确规定:
凡配发改良炉具者,须由受训童导现场教学!
并将“教会一名百姓”计入地方官的考绩!
这意味着,每一个暖炕炉的背后,都将有一个经过专业培训的少年匠人,手把手地教百姓们使用和维护暖炕炉。
这意味着,每一个地方官,都将把推广暖炕炉作为一项重要的政绩来抓,真正地将温暖送到千家万户。
数日后,河北某村,一位老妇颤巍巍地拿着一张歪歪扭扭的手绘安装图,图上还沾着泥点子,显然是哪个熊孩子留下的“到此一游”。
她对着图纸比划了半天,愣是把那些奇形怪状的线条给对上了。
“成了!”随着最后一块泥巴糊上烟囱,老妇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破炉子终于支棱起来了!
邻里乡亲闻讯赶来,看着那土了吧唧,却冒着热气的暖炕炉,一个个都惊呆了。
“哎呦喂,这玩意儿真能烧热?”
老妇得意地擦擦眼角的泪花,“那可不!多亏了沈小六,那娃儿可耐心了,教了我好几遍!”
有人提议:“婶儿,这可是大好事啊!赶紧上报县衙,让他们给您请功!”
老妇却摇了摇头,满脸慈祥,“算了吧,教我的是个十岁娃,穿补丁裤,叫沈小六。功劳是人娃儿的,俺可不能昧良心。”
“寻六郎”的风潮,就这样在河北大地蔓延开来。
凡是得了暖炉的,都想知道那赠炉孩童的姓名,想看看这小菩萨究竟长啥样。
长安深巷,蓝焰商会。
贺兰楚将搜集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李承乾,言语中带着一丝忧虑,“殿下,如今这‘寻六郎’的风潮愈演愈烈,恐怕……”
李承乾轻叹一声,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现在他们找的是一个名字,将来找的就是一种规矩。”他拿起一枚旧炭笔,在册页上写下:“授火者无名,燃火者万众。”
写完,他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忽然抬起头,对着贺兰楚说道:“对了,最近南方‘自由炭市’的情况如何?”
贺兰楚脸色微变,欲言又止,李承乾却只是摆摆手,起身走向屋外,留下贺兰楚独自站在原地,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子,砰砰乱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