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滚油,周围的村民瞬间安静下来。原本低头吃饭的人纷纷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从最初的疑惑逐渐变得冰冷。坐在叶羽衡对面的老妇人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眼角的皱纹扭曲着向上挑起;旁边的壮汉放下碗,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脖颈处隐约浮现出青黑色的血管。
更有甚者,坐在后排的几个村民额头青筋暴起,双眼泛起猩红,嘴角竟缓缓咧开到耳根,露出尖锐的獠牙——那哪里还是人的模样,分明是恶鬼的凶相。空气仿佛凝固了,叶羽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每一个村民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只等他一句“是”,便会扑上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叶羽衡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迅速反应过来,他微微躬身,声音刻意放得沙哑而虔诚:“当然不是,大师误会了。”他垂着眼帘,余光瞥见叶景念和尚序昔等也立刻模仿他的姿态,这才稍稍安心,继续说道:“我们是因为……第一次得到祂的恩赐,心里实在太过激动,反倒舍不得立刻吃下,想多瞻仰片刻这份慈悲。”说着,他还特意将盘子往前推了推,眼神专注地盯着那团灰败的食物,仿佛真的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
听到这话,村民们眼中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老妇人重新露出和蔼的笑容,颤巍巍地拍了拍叶羽衡的手背:“傻孩子,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声音柔和下来,像是在哄自家孙儿,“第一次见到神迹都这样,以后每天辰时都会分发恩赐,你们慢慢就习惯了。”
坐在旁边的壮汉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指着寺庙大殿的方向,语气狂热:“那可是伟大的佛赐予我们的甘露!要不是祂庇佑,我们青禾村早就被山里的妖兽吞了,现在这安详日子,全靠祂老人家!”
“感谢恩赐!”离得最近的几个村民立刻双手合十,对着盘子深深鞠躬,声音里满是敬畏。
“感谢恩赐!”更多的人跟着附和,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狂热的赞颂,在食堂前回荡。
叶羽衡用力掐了掐掌心,试图用刺痛驱散那挥之不去的味道。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扫过同伴:尚序昔紧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叶景念的脸色比庙里的墙灰还要白。“想必大家都是看对方有些熟悉才过来的。”他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潜意识里认定你们是队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我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叶羽衡,过去的事都不记得了。”
叶景念闻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不可察地轻轻点头:“我也不记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白涯衍依旧保持着警惕,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提到同样的经历时,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我们四个是在森林里一起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补充道,“醒来时身边就是彼此,明明谁都不认识,却莫名其妙觉得是同伴。”
既然身份达成共识,叶羽衡便将自己的经历择要复述了一遍——从森林醒来遇到阿泽,到被带回村子发现异常,只是刻意略过了阿念的存在。
叶景念的叙述则简洁得像账本:“被村口老婆婆捡回去。”她顿了顿,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两下,“醒了之后在村里观察,发现村民的相处方式和谐的不正常。一点小事互相谦让仿佛不谦让就会吃很大亏一样。”
白涯衍的经历则带着几分惊悚:“我们也是在森林里醒的,晨雾浓得化不开,”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仿佛又回到那个阴冷的清晨,“几个人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怎么都走不出去。后来遇到几个村民,说是‘迷路的外乡人’,热情得过分,不仅安排了屋子,还送来被褥——”他压低声音,“但昨晚我们夜半的时候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音,”说着他仿佛想起来昨晚那惊悚感,“但是没有呼吸声。”
这话像点燃了引线,所有人都想起早上在食堂的情景——老妇人扭曲的笑容,壮汉脖颈暴起的青筋,还有那些瞬间浮现的恶鬼相。尚序昔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云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每个人都在心里确认了那个可怕的猜想:这村子里,恐怕早就没有活人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肯定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万一我们也变成那个样子——”韩雾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不记得别的什么事,但是我们莫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很不对,”叶羽衡静下来思考,“也就是说我们肯定是外面来的。看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他把自己衣服的袖子翻出来指着一处道。“我无意间发现我衣服里面有银线绘制的符文,虽然我不记得这是什么但感觉应该是能够保护我的。”
其余几个人也都翻开自己的衣服翻找,果然也发现了符文,虽然长得都不一样,但是看起来安静祥和,应该是保护他们的。
白涯衍和尚序昔一身紫袍本就相像,暗纹云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待将衣襟内侧的符文翻出来时,两人皆是一怔——那银线绣成的护心符竟如出一辙,连缠绕的云纹走向都分毫不差。白涯衍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银线,抬眼看向尚序昔,对方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心照不宣的默契,看来他们二人的关系远比表面更亲近。
“之前我的脑海里有想起一点点片段,”叶羽衡目光飘向远处的山峦,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像是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上修行,殿宇飞檐上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他顿了顿,飞快瞥了叶景念一眼,声音低了些,“还有师傅和师兄师妹们,他们的脸很模糊,但感觉……很熟悉。”
叶景念垂眸望着地面,手指在空气中虚虚划了个剑招,“醒来之后总觉得右手空落落的,方才忽然想起,以前常和师弟师妹们在殿前空地上练剑。”。
经过二人一说,尚序昔几人也像是被触动了开关。尚序昔忽然道:“我想起一片满是药草的山谷,潮湿的石壁上爬满藤蔓,石台上摆着一排排陶罐,里面……好像是蛊虫。”白涯衍立刻接话:“好像还有你总抱怨我喂虫的甘露洒多了。”
韩雾则摸着下巴皱眉:“我好像在太虚观的藏经阁念经文,檀香混着墨香……等等,怎么这也是念经文?”他挠了挠头,一脸困惑。
“啪!”楚研蓉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精准拍到韩雾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那能一样吗?”她挑眉,嘴角却藏着笑意,“太虚观的清心咒是安神定魂的,这村子里的经文……”她压低声音,“听着就像催命符。小心祖师爷晚上托梦拿拂尘抽你。”
看来大家聚到一起很有用说不定什么话就能触发一段记忆。
说到经文,叶羽衡忽然眼睛一亮,转向楚研蓉:“对了,你既然也学过经文,不如教教我们?”他指了指远处的寺庙,“这村子的经文邪门得很,说不定你的正统经文能有抵抗作用。”
“倒也是个办法。”白涯衍点头,随即提议,“今晚我们住一起吧,还能互相照应。”
叶羽衡却想起阿泽藏妹妹的举动,摇了摇头:“明天吧,我想再去问问捡我回来的少年,他叫阿泽,好像知道些什么。”
叶景念也跟着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收留我的老婆婆也不对劲。她脾气不太好,昨晚我假装睡熟,听见她在门外叹气,说‘又来一个……’”她抬眼看向众人,“在这个村子里脾气不好的人几乎没有。”
既然有线索白涯衍也不强求,只是说明天还在这里聚就散开了。
叶羽衡朝着阿泽家的方向走去,走进屋子时,瞥见阿念正在里屋里,偷偷看着他,见他望过来,又赶紧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叶羽衡心中一动,朝着那院墙走近几步,轻声喊了句:“阿念?”
院墙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片刻后,阿念才探出头,小手紧紧攥着袖子:“大哥哥,你是来找我哥的吗?”她声音带着几分怯生生,却又透着好奇,“我哥不在,去森林里找吃的去了。”
叶羽衡有些奇怪,村子里几乎自给自足,哪怕没种出什么来也有人愿意帮忙,怎么还需要去森林里找吃的?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阿念,你知道你哥为什么不让你去神庙吗?”
阿念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小手攥得更紧了,袖子被她捏得发皱:“我哥说,神庙里的佛是坏的,不能拜。”她声音带着哭腔。“哥哥说拜了坏佛就会再也看不到他了。”
叶羽衡的心脏猛地一沉,刚想再问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阿泽的声音:“阿念!谁让你跟外人说话的!”阿泽快步走过来,将阿念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叶羽衡,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你想对阿念干什么。”
叶羽衡看着阿泽紧绷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连握着门框的指节都泛着青白。他声音压得极轻:“我没想干什么。”目光掠过阿泽身后悄悄探出头的阿念,又落回少年紧绷的脸上,“你也别大声嚷,”他朝村口方向偏了偏头,那里隐约传来村民的说笑声,“万一有村民过来‘劝架’,咱们俩今天都说不清。”
阿泽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依旧死死盯着叶羽衡,左手却飞快地朝身后摆了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对阿念说:“回地窖,把石板盖好。”阿念的小脑袋在他身后晃了晃,抓着他衣角的手指泛白,最终还是踮着脚溜回了里屋。
叶羽衡看着少年攥得发白的掌心,喉结滚动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像防狼似的防着我。”他指了指村西头隐约可见的寺庙飞檐,“我就是好奇,村民都对寺庙极为崇敬,你为什么偏偏不让阿念靠近?”
一谈到这阿泽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猛地涨红了脸,攥着拳头的指节咯咯作响,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里屋的方向,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压低了音量,“我对神庙...对神庙当然是极为崇敬的!”
见他这样叶羽衡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往前一步带上门闩,木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他刻意放缓语速,目光扫过阿泽紧绷的肩膀,“今天的话,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给村民。”见阿泽依旧不说话,他不得不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实不相瞒,我是专门来调查这里的。”叶羽衡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我知道神庙不对劲,不像是正经佛寺。”
阿泽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眼神中的警惕稍减。叶羽衡立刻趁热打铁,主动撸起左边袖口——银线绣成的护符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云纹缠绕的图案里隐约能看到符文。“这是我师门的护心符。”他指尖轻抚过符文,“如果你肯告诉我神庙的事,这件衬衣我可以送给你。”见阿泽眼神闪烁,他又补了句,声音软了下来:“有这护符在,至少能护阿念平安。”
叶羽衡的目光太过恳切,阿泽攥紧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他转身从墙角拖过一张木凳,“哐当”一声放在叶羽衡面前,自己则靠着桌沿坐下,双手抱胸盯着地面:“你也看到了,这村子里的人...和善得像提线木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古怪的笑,“为了让别人先打水,能在井边站一上午;分粮食时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窝头塞给邻居——连孩子抢糖吃都会被大人扇巴掌,说‘要懂得奉献’。”
阿泽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因为他们都被神庙里的佛像洗脑了。”他抬头飞快瞥了眼屋顶,“和尚说那是‘慈悲佛’,只要积德行善、无私奉献,死后就能被佛接引,羽化登仙。村里老人天天捧着经文念,连三岁小孩都会背‘奉献为乐,牺牲为荣’。”
“就算信奉神明,也不必到这种地步吧?”叶羽衡眉头拧成疙瘩,
阿泽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以前有争吵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五年前张木匠和李铁匠为了抢生意吵了一架,当天晚上两家就起了大火,连骨头都烧化了。从那以后,谁吵架谁就得死——和尚会在人死的第二天给人讲经。”
“你也去念过经,该知道那经文多邪门。”阿泽的眼神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景象,“不管什么修为的人来只要跟着念几天的经文就会被洗脑,变得满脑子都是和善奉献。”
“每七天还有次讲经大会。”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和尚会把那些眼神还没完全信佛的人叫去寺庙讲经,能出来的人...就再也不会皱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