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扈无语地朝修梧翻了个白眼，吐槽道：“你这小脑仁还不如我家酒馆的瓜子仁呢。”
修梧不好意思挠头道：“这不是惦记着您二位的正事才误了旁的。”
这话一出，就算当扈还想如何挖苦也吐不出半句，只好沉默着将目光投向孟流景，孟流景翘着二郎腿歪靠在软榻上，朝桌上酒坛扬了扬下巴：“这酒不错。”
修梧满面得意：“这可是宫里的御酒，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三坛。”
“看来阮娘的皇家生意做的不错，”当扈羡慕地伸出手指摩挲着酒坛，“真是让你小子捡了大便宜。”
修梧神情微怔，小心翼翼瞥向孟流景，试探开口：“这酒我等会儿就送到裴记？”
孟流景垂眸起身，面无表情地站在榻旁整理衣摆，修梧会意，连忙高声道：“我这便派人将酒送过去。”
修梧话音刚落，从门外便进来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来人局促地朝孟流景拱手行了一礼，便抱着酒坛急匆匆离开，朝着裴记酒馆的方向跑去。
孟流景嘴角微扬，走到当扈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方书袋和他爹那些事乱的很，不知道酒馆那边怎么样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许是孟流景的笑意太过诡异，当扈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佯装弯腰整理衣摆避开了孟流景的手臂，孟流景无辜地眨眨眼，扭头朝修梧挥挥手：“那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还不待修梧有所反应，孟流景便提着当扈的后衣领将他带出了包厢，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修梧突然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冷汗涔涔而起，不一会儿便浸湿了中衣。
修梧抬袖擦去额上汗滴，扭头望向窗外晴空，失神呢喃：“难道被他发现了？”
有风拂过窗棂，大开的窗户摇摆几下，修梧猛地打了个寒颤，摇摇晃晃起身，对着窗外长街怔愣出神。
……
同孟流景和当扈在酒馆分别后，裴清光背着断剑孤身一人去了六阿公时空里的那座破庙。
其实裴清光后悔了。
从前四处巡游偶尔路过这间破庙总会进去歇歇脚，自以为对这庙算是熟悉，却忘了此地偏僻，又在长坡之上，若是刻意探访，虽称不上路途遥远，却也要耗费许多体力。
裴清光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为什么没骑上白老翁给的马。
抵达破庙已是黄昏，残阳如血，映得破庙斑驳的砖墙一片猩红。
裴清光正要迈步上前，忽觉背上断剑一颤，一道微弱却凌厉的妖气慢慢从大开的庙门处传来，裴清光心中一凛，下意识将断剑拔出，躲在一棵古木后，掩去灵力小心翼翼探头望去。
四下寂静无声，一道黑影悄然从破庙屋檐跃下，脚步轻盈如猫，裴清光屏息凝神，那黑影环顾四周，并未察觉有人闯入此处，几个轻快的跳跃翻出院墙，从破庙的侧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裴清光才轻手轻脚从古木后现身，做贼似的悄悄钻进了破庙。
庙中景致与时空中所见一模一样，摆满新鲜瓜果的供桌后是沈嘉佑面容的菩萨像。
裴清光以自身灵力在庙宇四周布下结界，一旦有东西闯入结界便会及时告知，做完这一切，她才迈步走到供桌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朝菩萨像鞠了一躬，轻声问道：“沈嘉佑，你被困在这里了吗？”
风穿破庙檐，吹得裴清光衣角翻飞，裴清光伸手按下衣角，将视线投向面前供桌，桌上瓜果各个饱满圆润，显然是用心挑选过一番的，可陈露生时空里那副癫狂的模样在裴清光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人何至于如此割裂？
就在裴清光对着供桌出神的时候，一滴水珠忽然落在她头顶，其力之大犹如被石子击中，裴清光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指尖鲜红惊得她猛然抬头，只见两道蜿蜒血泪正沿着沈嘉佑面容的菩萨像滴落，裴清光心下大骇，后退两步，警惕地将断剑握在身前，那血泪越滴越多，很快便汇聚成一条条细流，顺着菩萨像的脸颊蜿蜒而下，直直砸向供桌后的青砖。
不对！
菩萨像的泪如何能滴到供桌前呢？
裴清光猛地反应过来，抬头朝头顶看去，一个身穿灰布麻衣的男子被一条白绫吊死在房梁上，方才落在裴清光身上的血迹正来源于此。
眼前画面太过诡异，裴清光的心却莫名平静了下来，她催使灵力将白绫放下来，男子的尸身安静地躺在供桌前，身旁不远便是他滴落的血珠，本应刺目的红被青砖托起，好似谁家打翻了砚台，将浓墨遗留在此，书写冤屈。
裴清光叹息一声，缓缓上前，俯身观察面前的遗骸，男子双目圆瞪，面色青紫，舌头吐出，脖间一道深深的勒痕证明他的确是吊死，裴清光掏出手帕轻轻盖在男子脸上，雪白的帕子很快便被自男子口鼻处时不时冒出的血液染红。
裴清光扭头看向菩萨像，打从男子尸身落地，菩萨的血泪便也停了下来，裴清光不由勾了勾嘴角：“你若还活着，兴许我们能聊上一聊。”
两个假菩萨，却有真慈悲。
裴清光心下虽有感慨，手上动作却并未停下，她利落地用断剑割下一小截白绫塞进腰间，又去香炉前抓了一把香灰，转身蹲在男子尸身旁，用手帕仔细擦去男子脸上血迹，将香灰塞入男子鼻中，催使着灵力将男子重新挂回了房梁上。
“你莫要怪我，”裴清光看看菩萨像又看看男子，“我有我的考量，待到事情结束，我定会打一口上好的棺材送你入土为安。”
庙宇之中寂静无声，裴清光随意在裙摆上擦擦手，绕过供桌走到菩萨像前，仰头望着沈嘉佑的面容，目光沉静：“沈嘉佑，你的确聪明，险些连我都骗过去。”
“做只自在小妖不好吗，你又何苦入世，”裴清光靠坐在供桌边上，用断剑轻轻戳着菩萨像的底座，“落得如今结局，你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