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东西，”孟流景冷哼一声，转身踏出门槛，陪着沈老爷一同席地而坐，探头望向他手中还未合上的族谱，“‘画地为牢，无处可逃，千秋万代，寻此苦旅’，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清光皱眉：“少卖关子，你见过这种东西？”
孟流景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裴清光犹豫片刻，迈步跨过门槛，揽起裙摆坐在了门槛之上。
孟流景笑：“这不太吉利吧？”
裴清光伸手指了指房顶的八卦阵：“比这个还不吉利？”
孟流景挑眉：“掌柜心善，自是灾厄不侵。”
裴清光笑着探身朝孟流景手臂轻拍一掌：“你这张嘴倒是没白长，真应该把你放到酒馆门口当个吉祥物，谁来喝酒你就朝谁说句吉祥话。”
孟流景佯装受伤，捂着手臂委屈巴巴看向裴清光：“你在门口养只鹦鹉也是一样的效果。”
“鹦鹉可没你好用，”裴清光将断剑抱在怀中，歪头朝孟流景眨眨眼，“鹦鹉可不会告诉我屋顶的八卦阵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拿我和畜生比较起来了，”孟流景故作委屈地瘪了瘪嘴，见裴清光眼角眉梢挂上笑意，心满意足地说回了正题，“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八卦阵应该是穷奇的手笔。”
“又是穷奇？”裴清光心下一惊，紧接着竟有种诡异的兴奋涌上心头，“那是不是浑沌也逃不了干系？”
大战前的两百年里，穷奇四处派部下围剿九尾狐，而负责带队执行围剿任务的正是浑沌，若此事与浑沌有所联系，裴清光便有了正当理由，参与到狼妖与浑沌的恩怨之中。
她需要这样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在有生之年为世间除恶的理由。
察觉到裴清光眼底兴奋的光亮，孟流景默然半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如实回答，是否应该放任裴清光陷入更深的泥潭之中，但他没有纠结太久，他知道裴清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最坏最坏，不过共赴黄泉。
至少他可以保证，若因妖事招惹祸患，没有妖能在他面前夺走裴清光的性命，除非，那妖是从自己的尸骨上踏过去的。
见孟流景久不答话，裴清光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孟流景猛地回神，莫名“嘿嘿”傻笑两声才开口：“穷奇派浑沌率部下围剿九尾狐的时候，将两尾以上的狐妖赶尽杀绝，两尾以下的幼年九尾狐被圈养，理论上应当是统一带回了穷奇的老巢，但还有一些小妖被关在了灵气较强的地方，便于吸收天地精华，增强妖力，供穷奇使用。”
“可这丰城灵气匮乏，怎么会成为圈养狐妖的地方？”裴清光不解。
“丰城也只是现在灵气匮乏而已，”孟流景抬手指了指院中桃树，“它就是最好的证明。”
裴清光疑惑地摇了摇头：“什么意思？”
孟流景侧头避开裴清光的视线，像是叹了口气，才又继续开口：“这狐狸刚才不是说过嘛，上回它见到这桃树时，桃树还结了许多果子，现在却枯死了，而且，刚进入这个时空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这座宅子的外面也很奇怪？”
裴清光闭目思索一番，恍然大悟：“外面什么都没有。”
沈家宅院外空荡如荒坡，不仅没有人烟，连植物都不见半株。
“等等，我明白了，”裴清光猛地一拍大腿，激动起身，“如果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那就说得通了。”
孟流景也在脑海中拼凑出一段完整的逻辑，于是他坐直了身子，带着自己心中的答案，温柔又期待地望向裴清光：“洗耳恭听。”
“世间万物都有向善而生的本能，沈家在门外留下了供城中百姓救急取用的财物，怎么着也算是积德行善之家，按常理来说，门前不会荒凉至此，”裴清光边说边在门前踱步，“而且，沈家院中虽有植物生长，却不见鸟叫虫鸣，院中植被众多，可连只蚂蚁都看不到，这也太奇怪了。”
孟流景的眼神朝门口仍在出神的狐妖瞥了一眼，又落回神采奕奕推理的裴清光身上。
“但如果把这一切归结到沈家院子里的那处池塘，就都合理了，”裴清光双掌轻拍，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植物的根茎深埋地下，能够长期接触到一些外泄的池水，自然也可以吸收水中的妖气，因此可以正常生长。但动物们不像植物，一旦被种下就无法移动，当它们感知到这里的气息不利于生长时，自然就不会靠近这里，所以这里没有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生活的痕迹。”
“英雄所见略同，”孟流景目露赞赏，“还有呢？”
“还有沈家像墓室一样的设计，”裴清光扭头看向狐妖，“这一切都是为了困住它。”
“或者说，”孟流景沉声接过话茬，“整个沈家都是它的墓地，而沈家人，全是它的守墓人。”
不敬鬼神，以致天谴，沈氏宗族，福祸同临。
这便是沈家的天谴吗？
裴清光眸光一沉，视线缓缓落在低头沉默的沈老爷身上，他的烈祖父当年究竟做了什么不敬鬼神的事，竟让沈家落入如此境地。
“爹爹！”一道稚嫩童声从院门口传来，打破了沈老爷和狐妖之间的沉默。
霁和捧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从院门口挪了进来，这般小心倒不是因为对狐妖的害怕，而是因着托盘上放了两杯热茶，小家伙战战兢兢，生怕打翻托盘洒了茶。
沈老爷紧张地站起身，扭头望了狐妖一眼，见狐妖面无表情，忙快步跑到霁和身前，拦下了她的脚步，责备道：“你过来干什么？”
“给你们送茶啊，”霁和扬起童稚笑脸，将托盘递给沈老爷，“阿娘说你们有事情要商量，我想着你们说那么多话一定会口渴的，所以送些热茶过来。”
沈老爷对着自己这善良天真的孩子，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丝毫，于是放柔了语气，哄道：“谢谢霁和，爹爹还有事要和这位……这位哥哥聊，你先回房做功课。”
霁和乖巧地点点头，探身绕过沈老爷身体的遮挡，朝狐妖的方向挥手大喊：“哥哥再见。”
狐妖恍惚扭头，笨拙地模仿着霁和的动作挥了挥手，霁和朝狐妖的方向绽开笑意，转身迈着欢快的脚步跑出了院子。沈老爷在原地望着霁和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这才慢吞吞转身，无奈又抱歉地朝狐妖笑笑：“让你见笑了。”
狐妖轻轻摇头：“你把女儿教的很好，她叫什么名字？”
沈老爷端着茶水走上台阶，重又坐回门槛前，将其中一杯茶水放在门槛上，神情温柔：“霁和，沈霁和。”
狐妖点点头，盘腿坐在门槛内，伸手举起茶杯，放在鼻尖轻嗅，片刻后长叹一声：“好久没闻过茶香了。”
沈老爷瞥了一眼族谱的方向，似有愧疚，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