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酒馆也到了上客的时辰，萦风像往年那样在门口支起摊位，向往来行人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梨汤，与从前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个裹着披风玩雪的小家伙。
霁和蹲在摊位旁，用冻红的小手捏着雪人，当扈在大堂忙着招呼客人，却也不忘时不时出来送上只暖呼呼的汤婆子。
裴清光坐在柜台后提笔写着新一年的菜单，萦风研究了许多新菜式，正好到了该上新的时候。
至于孟流景，则被当扈按在了厨房，将过去一年的账本当做柴火朝灶膛里塞个不停。
“阿姊。”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清光头也不抬地朝门口招招手，继续着手中活计。
阮娘在门外抖落身上落雪，这才迈步踏进门内，带着一身寒气走到柜台前，笑盈盈地探头看向柜台上陈列的字迹未干的菜单。
“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了？”裴清光落下最后一笔墨痕，随手将毛笔丢回笔架，抬头望向阮娘。
“天愈发冷了，绣娘们惦记着大伙儿，做了些衣裳托我送过来。”阮娘回头望了眼门外的霁和，“我家绣娘们说，小孩子要有些百家物件压魂，所以平日做活计的时候留了些布料，刚好给囡囡和霁和做了两床新被子。”
阮娘这边话音刚落，一架马车便停在了大门外，修梧裹着一件貂皮大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招呼着同行的小二将车上的包裹往后院搬去，自己则门神似的守在门外。
裴清光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见修梧始终没有进门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出声：“我这酒馆何时招了位门神？”
修梧身形一顿，朝旁边挪了几步，刚好消失在裴清光的视线范围里。阮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是我让他陪我来的，他不敢来见你。”
裴清光了然，大步走到门外拍了拍修梧的肩膀：“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修梧局促地搓搓手：“事到如今，便是想躲也没处躲了。”
“这事怪不得你，狼叔行事有他的考量，你也只是遵从了他的意愿而已。”裴清光理解修梧的难处，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钻这个牛角尖。
修梧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样，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由着他自己去找她。”
“进来说吧。”裴清光后退半步，朝修梧做了个“请”的手势，修梧愣了愣，朝马车的方向摆摆手，车夫得了令，扬起长鞭驾着马车朝远处驶去，修梧跺了跺脚，认命地裹紧身上大氅，低头走进了酒馆。
孟流景见到后院乌泱泱闯进了许多半生不熟的面孔便猜到是修梧登门，从院中拎了几坛泡在雪水中的酒钻进大堂，在角落里寻了处不会被打扰的位置，招呼着裴清光和修梧入座。
阮娘顶替了裴清光的位置，守在柜台后招呼着来往客人，酒客们对柜台后的新人见怪不怪，笑嘻嘻打过招呼便各自寻了位置，呼朋引伴饮酒作乐。
“你方才说的她是谁？”刚一落座，裴清光便直奔主题。
修梧小心翼翼抬眼望向孟流景，孟流景拎起酒坛添了三碗酒一一摆开，修梧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是酒吞从外邦带来的一只鱼妖。”
裴清光讶异：“又是鱼？”
修梧端起酒碗猛灌一口，冰凉的酒液沿着喉管强硬地为沸腾血液降温，修梧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的确和传闻里的鲤鱼精有几分渊源，这鱼妖和鲤鱼精同为江南精怪，鲤鱼精死后没多久，这鱼妖便修得人身上岸，但她没有留在江南，而是一路东行，去了酒吞那边。”
“虽说江南的灵气足，但也不至于在同一片水塘里同期孵化两只妖兽，”裴清光大脑疯狂运转，“难道这鱼妖和鲤鱼精的死有关？”
修梧点头：“浑沌取走了鲤鱼精身上残留的丹药，但并未取走她的妖丹，鲤鱼精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将自己的妖丹留在了江南，应该是希望自己能最后帮族人一次吧。”
“这鱼妖当时灵智未开，误打误撞吞下了鲤鱼精的妖丹，一夜之间便有了人身，也有了一段和鲤鱼精有关的记忆，”孟流景补充道，“鲤鱼精最后的执念是向东走，找到狼叔和白老翁，但这执念通过妖丹落到鱼妖身上，就变成了向东走，至于走到哪，她自己也不知道。”
修梧接过话头：“所以她一路东行，直到被酒吞发现后收入麾下。”
裴清光追问：“难道狼叔一早就知道鱼妖的存在？”
“倒也不是，”眼见裴清光面露急色，孟流景温声引导，“还记得我们在止戈的时空里见到过酒吞吗？”
裴清光点点头，孟流景继续道：“那个时候酒吞被重伤，是鱼妖把他带走的，狼叔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鲤鱼精的妖丹竟孵化出一只鱼妖。”
“止戈的时空……一百多年前？”
“对，”孟流景歪头看了修梧一眼，“后来酒吞带着鱼妖回外邦修养了一段时间，狼叔在那期间一直在打探鱼妖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
修梧愧疚地低下头：“后来老大把狼妖介绍给我，狼妖便请我帮忙寻找鱼妖的下落，我那时只当他想寻个旧友，就帮了他一把。”
“然后呢？”
“然后，然后，”修梧支支吾吾半晌，“裴娘子，我真不是有意要瞒你，我只是告诉狼妖那鱼妖身在何处，等我再见到狼妖的时候，他已经是断臂的模样了。”
裴清光怀疑地上下打量修梧，修梧缩着脖子哽住片刻，忍不住求饶：“我跟狼妖说过很多遍，他要找的鱼妖直到现在都是灵智未开，只知道跟在酒吞身边听吩咐办事，就算找到她也没用，没成想这话听到狼妖耳朵里就变了味，他说既然如此，更不能让鱼妖跟在酒吞身边做坏事，铁了心要把鱼妖救出来，我……我总不能把狼妖拴起来吧。”
修梧越说越委屈，裴清光见他不似有所隐瞒的模样，便也放柔了声音：“那鱼妖现在在哪？”
修梧抿了抿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