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中到黄昏，顾翎昭坐在床前的杌凳，静静守着昏睡中叶暻。这回他彻底没了意识，惨白如纸的脸色迟迟不见恢复，俊美的五官轮廓更是因着消瘦而显得更加分明。
顾翎昭最开始坐在床边，想着濮闻的那些话，心脏止不住的抽痛，眼泪无意识往下掉，浸得衣衫湿了一片。
哭了近一个时辰，眼泪终于有了干涸的迹象，她的心绪也平复许多。擦干泪水后，她便靠在床头，静静盯着叶暻的脸。
她其实极少有肆无忌惮看他的机会。
从前喜欢他的时候，不好意思盯他太久。
后来那份喜欢被骤然捏碎，爱意化成了蔓延的恨，她对他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再次与他靠近。
重逢初始，她并非害怕与他对视，纵使那时她已被家仇禁锢，可心底还是隐隐绰绰藏着一股怨气。她只要待在叶暻身边，就忍不住想要去挑衅他，想舍命同他好好斗上一斗。
可叶暻总是不接招，他看向她时，眼里时常飘着愧疚和忌惮，似乎真的很后悔，似乎还是很爱她。
这是最令人痛恨的眼神，几乎能瞬间撕破她的伪装，她不得不再次逃避。
背地里，她恨不得立刻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让他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会痛苦？这个人难道不懂图穷匕见后，便再无退路吗？难道不明白，他们之间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哪怕棋差半步，都可能死路一条吗！
可叶暻就是一如既往的不怕死，他逼着她，将那无形却独能伤他的刀亲自塞到她手里。
在她同他摊牌一切后，这把刀子的锋利程度随即到了顶峰，彼时，她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轻易刮下他的一层皮肉。
她想她是应该高兴的，再不济，见到他痛不欲生的眼神时，也该怀疑他是否在演戏——而不是不敢面对......
顾翎昭那时唯二恨的就是自己，她最能清楚感知到自己情感，而报复仇人的快感，她根本没有在叶暻身上体会过。或许在某一瞬会有以牙还牙的痛快，但紧随其后，苦涩酸胀的滋味便如潮水般慢慢涌出，像是整个人掉进一潭死水，窒息，却又无可奈何。
原本她还可以利用那些旧怨来抵抗，可是后来她杀了杜弘之，报了这血海深仇，叶暻又明目张胆的放她离开了京城。
这点怨，慢慢也就提不起来了。
在南苑时，她虽然唾弃自己，却也无法真的对千里迢迢追来的叶暻再下狠手，她只能忽视他，无视他，避开他的目光，依旧不去看他的眼睛。
这种逃避似已刻在骨子里，她失忆的时候，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盯着他瞧，最多是趁他睡觉时偷偷看两眼。但这种情况也很少，叶暻极少会在她面前熟睡，通常都是她先睡，等到醒来时，他总是一副早已睡醒的模样。
那时她觉得他是天生精力好，现在想想，只怕是日夜忧思难以入睡......也怪不得身体会越来越养越差。
顾翎昭脱开沉重思绪，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眶，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叶暻消瘦的脸颊。她想他快点醒来，叫她少些担心，又想他多睡一会儿，能好好补补精神。
忽然，落日的余光带着一抹浓稠的色彩，顺着微开窗缝，斜斜打进屋来，刚好在顾翎昭抬眸的瞬间，刺到了她的眼睛。
她抬手挡住双目，缓了片刻，转头朝外看去，只见夕阳似血，将整个窗幕映得橙红灿烂。
顾翎昭眼里闪过一丝讶然，时间竟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可是过了这么久，他怎么还是不醒呢？
顾翎昭轻吸一口气，心中愁雾还未消退，却突觉衣角发紧，再转头，只见叶暻正瞪眼看着她，一只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衫，指节发白还嫌不够，还在向他的方向用力......
“叶暻，你、你终于醒了......”
叶暻听到顾翎昭的声音，似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先是收回了手，而后便挣扎着想要起身。
顾翎昭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将靠枕摆好，让他能舒服倚靠在床头。
“是不是躺得太累了？坐会儿也好，师叔说他煎好药自会过来，不必差人去寻他，眼下已近傍晚，估计用不了太久也就过来了。”
叶暻不答话，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顾翎昭，配合上他惨白的脸色，让人感觉发丝生凉。
顾翎昭站在床边，一时也是摸不到头脑，只能试探问道：“你怎么了？觉得哪里很难受嘛？”
这两句话仍是没有回应，顾翎昭想到一个可能，声音不自觉有些发颤“......你也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没有”叶暻嗓音极哑，吐出两个字都要紧紧皱下眉头。
“……你还是先喝点水吧。”顾翎昭有些懊恼为何要先问他问题，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快步回来侧坐在床沿，同时将杯子递给他“先润润喉咙吧。”
叶暻慢慢伸手接过水，眼睛却一直观察着二人的距离，明明板着一张脸，可神情又透着显而易见的茫然。
他只喝了一口水，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是他们将你找回来的？”
“嗯？什么意思......”
叶暻握紧手里的杯子，垂眸不去看对方：“其实不必勉强，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想去哪里，想往哪里走，都不必有负担，也不需要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人能拦着你。”
顾翎昭下意识想问他是不是没睡醒，可是看到他双目无神，两只手紧握着一个杯子的不自在模样，那些不太温和的话也就被直接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