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并非感谢师妹的解酒之恩。
而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庄重感,抬手仔细整理头顶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十二旒冠冕,扶正每一颗垂下的玉珠。
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这冠冕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确认自身存在价值的珍宝。
王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整理冠冕的动作在她看来,充满了对权位虚名的执着与贪恋。
她心中那丝刚刚因他愁苦而泛起的怜悯,瞬间被更深沉的轻视所取代。
她的这位师兄啊,比起当年在紫霄宫道祖座下洒扫听道时那赤诚求道的模样,如今被这天庭至尊之位浸染得,只剩下了对权势近乎病态的痴迷。
“师兄说笑了。”
王母敛去眼底的波澜,面上依旧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端庄得体的浅笑,声音如清泉击玉,悦耳动听,却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蟠桃、琼浆玉液虽为天地奇珍,不可多得,但师兄若是想吃、想饮,我瑶池敞开大门,必不会吝惜分毫。”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并非吝啬仙酿蟠桃才来阻止,又维持了表面的体面与同门之谊。
“只是……”
王母话锋微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真切的、如同长姐规劝幼弟般的无奈。
“师兄如此放纵买醉,糟践仙体,我看在眼里,实在……于心不忍。”
“这才自作主张,命人收了酒水,还望师兄莫怪。”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充满了关切之意,让人挑不出错处。
玉帝闻言,心中郁结的愁苦似乎被这“关心”熨帖了一角。
他抬起头,望向王母那张清丽绝伦、岁月无痕的脸庞,眼神中那份炙热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目光不再是师兄看师妹,而是一个男人看向他倾慕已久、求而不得的女子。
天庭众仙皆以为他们是相伴万古的道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尊称他们为“玉帝王母”。
唯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当年道祖鸿钧座下两个小小的门童,因缘际会得了这天大的造化,成了名义上共同执掌天庭的师兄妹罢了。
这些年来,玉帝并非没有表达过结为真正道侣的意愿,甚至不止一次明示暗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王母始终如一池静水,不曾因他的心意泛起半点涟漪。他这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满腔热情无处安放。
然而,洪荒茫茫,大道无情。
他们皆是生于混沌、长于紫霄宫的无根浮萍,在这浩瀚天地间,除了彼此,再无其他故旧亲朋。
在紫霄宫那无数个清冷孤寂的元会里,一同洒扫庭除,一同聆听道音,一同懵懂成长……
漫长的相伴,早已在无情岁月中酝酿出了一种超越男女之情、近似亲缘的羁绊。
是习惯,是依靠,是这至高权位带来的无边孤寂中,唯一能触及的、带着熟悉温度的存在。
若非念着这份同门之谊,这份近乎亲情的相伴。
以王母清冷的性子,又怎会容忍玉帝一次次在她的瑶池圣地撒酒疯,任凭他糟蹋那些万年才得成熟的蟠桃和精心酿制的琼浆玉液?
那蟠桃树下散落的桃核,那倾倒的玉壶,每一处狼藉,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份复杂关系中,那点无法割舍的容忍与牵绊。
玉帝那炽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王母心中了然,却只当未见。
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瑶池深处那株亘古矗立的巨大蟠桃树,繁茂的枝叶在仙雾中若隐若现,投下大片幽深的阴影。
恰好笼罩在玉帝身上,将他眼底那份求而不得的渴望与浓得化不开的愁绪,一同隐没在权力的暗影里。
玉帝见此情形,自然明白王母的意思,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重演了多少次。
收了心思,这些时日笼罩在玉帝头上的愁绪再次缠绕。
“人皇设下诛仙大阵,将征伐治云的大军尽数诛杀俘虏,那个傀儡贞玄已经覆灭,据说南边那些妖魔也被镇压。”
“人皇如此势大,下一步他的目标必然是天庭,我怎能不急啊。”
玉帝来回踱步,语气有些许的沙哑,可见他这些时日有多煎熬。
王母本不欲过多插手玉帝的烦忧,量劫之中置身事外是最佳之道,但看着这位共掌三界的师兄如此失魂落魄、方寸大乱,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她微微抬眸,朱唇轻启,声音清冷而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师兄,事已至此,急也无用。不知…老爷那边,可有示下?”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指那居于三十三天外紫霄宫中的道祖——鸿钧老祖,他们名义上的师尊,亦是三界真正的定海神针。
“老爷?”
玉帝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屈辱与愤怒交织的潮红。
他烦躁地挥手,仿佛要驱散什么无形的阻碍。
“别提了!我亲自去了紫霄宫!不止一次!可那宫门…那宫门始终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为我打开!”
玉帝的声音因激动而再次沙哑,胸膛剧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