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农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耳朵,又瞥了一眼紧闭的休息室门板,里面传来的尖锐争吵声让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千叶锦被莱纳德扶着,半张脸红肿不堪,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但眼神里的惊惶尚未散去,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地靠在桌边。
“妈的……”
阿尔杰农低声咒骂了一句,他踱步到窗边,看着下面港口忙碌的景象,试图转移注意力,但门内蕾欧娜那句“我看着他就恶心!”清晰地传来,让他又烦躁地转回了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千叶锦身上。他此刻抿着苍白的嘴唇,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阿尔杰农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几步走到千叶锦面前,无视了杨易航警惕的目光,直接伸手——不是打人,而是一把拉住千叶锦没受伤的那边胳膊。
“喂,姐夫,”阿尔杰农的声音依旧带着点宿醉的沙哑“别在这儿杵着了,听着闹心。走,那边角落清净点。”
说着,也不管千叶锦愿不愿意,半拉半拽地把他拖到了海涛厅一个远离休息室门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厚重的丝绒窗帘,旁边放着两个给守卫换岗时休息用的矮脚凳。
阿尔杰农一屁股坐在其中一个凳子上,然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千叶锦也坐下。
千叶锦还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半边屁股挨着凳子边缘坐了下来,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阿尔杰农。
阿尔杰农也没看他,而是又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掏出了他那个宝贝银质扁酒壶。拔开塞子,仰头“咕咚”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再次弥漫开来。他长长地哈出一口带着酒味的热气,连带着心里的烦躁也一起吐出去。
门内的争吵还在继续,声音时高时低。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家族!!”
“我只懂被当做交易品的痛苦!蕾欧娜,你被权力腐蚀了!”
“是你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看看你选的男人!他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在千叶锦的心上。他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阿尔杰农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啧,”阿尔杰农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壶递到千叶锦面前,用壶身轻轻碰了碰他完好的那边手臂“喏。”
千叶锦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阿尔杰农,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酒壶,没明白他的意思。
“拿着,喝一口。”阿尔杰农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鲁的“好意”“压压惊。看你那怂样。”
也许是刚才那一拳打掉了某种隔阂,也许是此刻门内妻子们争吵的内容让两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犯”感,又或许仅仅是千叶锦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疼痛的脸颊和更痛的心。
他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还带着阿尔杰农体温的酒壶。
入手冰凉,但壶身仿佛蕴含着灼人的能量。
千叶锦看着壶口,闻着那呛人的、混合着香料与海洋气息的烈酒味道,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阿尔杰农,对方正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不在意他喝不喝。
门内,凯特琳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是!阿锦是没有你丈夫那样的力量!但他给了我你永远给不了的东西!尊重和平等!”
蕾欧娜的冷笑穿透门板:“尊重?平等?能当饭吃吗?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吗?笑话!”
千叶锦闭上眼睛,仿佛下定了决心——学着阿尔杰农的样子,仰起头,将壶口对准嘴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那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他的喉咙,辛辣刺激的味道让他瞬间皱紧了整张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咳嗽。
但让人感到惊奇的是,除了灼烧感,似乎还有一股奇异的暖流,随着酒液缓缓扩散到四肢百骸,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冰冷和内心的恐惧。
阿尔杰农听到动静,斜眼看了他一下,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嗤笑一声:“慢点喝,菜鸟。这玩意儿可不是给你们这些文明人当饮料的。”
千叶锦缓过那阵劲,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不知道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他舔了舔依旧带着血腥味的嘴角,默默地将酒壶递还给阿尔杰农。
阿尔杰农却没接,只是摆了摆手:“拿着吧,再喝点。看你那脸肿的,喝点能止痛。”他顿了顿,补充道“比城堡医师那些苦得要死的药水管用。”
千叶锦犹豫了一下,看着手中的酒壶,最终没有推辞。他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这一次,似乎稍微适应了一点那霸道的感觉,暖意更浓了些。
他们就这样并排坐在角落的矮脚凳上,一个仰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中间隔着一个散发着浓烈酒气的银酒壶。背景音是门内两位公主殿下愈发激烈、甚至开始翻旧账、互相揭短的争吵。
“你十二岁偷骑父亲的战马摔断腿是谁帮你瞒着的?!”
“你十五岁偷偷喜欢那个明星是谁帮你赶走他的?!”
“你第一次来月事吓得躲起来是谁找到你的?!”
“……”
阿尔杰农听着听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口酒,喃喃道:“女人啊……吵起架来真是……连八百年前尿裤子的事都能翻出来。”
千叶锦没笑,他听着那些属于姐妹间的、极其私密的往事,心情更加复杂。他能想象当年的凯特琳和蕾欧娜,也曾是亲密无间、分享一切秘密的姐妹。是什么让她们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是因为他吗?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下意识地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这一次,他喝的幅度大了些,更多的烈酒涌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但也带来更强烈的晕眩感和……一种莫名的勇气。
阿尔杰农看着他被呛得满脸通红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嘲笑,反而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说道:“有时候……真他妈的想回到海上。虽然风浪大,还可能遇上妖怪,但至少没这么多屁事。看谁不顺眼,直接砍他娘的就行了。”
千叶锦捂着嘴,缓过咳嗽,听到阿尔杰农的话,抬起头,因为酒精作用,他的胆子似乎也大了一点,小声问道:“你……你当年,真的是……海盗……?”
阿尔杰农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你终于问了”的了然,他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把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给骗到手的?”
“骗?”千叶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激动地反驳“我没有骗她!我们是……是真心相爱的!”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压抑了太久需要倾诉,千叶锦的话匣子竟然打开了。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他和凯特琳相识的过程。如何在布满硝烟的战场上,遇见了前来慰问难民的凯特琳;如何从最初的救助关系,慢慢因为对爱与和平的共同追求而走近;如何在她被王室压力逼迫联姻时,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他的讲述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真挚和沉浸在回忆中的温柔,却让阿尔杰农这个粗线条的水手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听着,偶尔喝一口酒。
“……我知道我配不上她,”千叶锦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哽咽“我给不了她公主的生活,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都做不好……但是,但是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爱她,去支持她做她想做的事……这难道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