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了不起的人,在甘怜君手下走过一阵,都难免要消磨美人骨、耗尽英雄气。
左轻裘是先中了毒,再遭暗算,从一十六名高手的急袭下突围,负伤闯出险地,放讯号,召集下属——却不防,闻讯而来的三个部下,才真正致命。
他们来的那么快,出手又那么急,比先前的所有对手,都更欲置他于死地——也许,叛徒的心理比一般杀手会更加恐惧,他们恐惧的源头,就是给他们背叛了的大佬——大佬一死,他们可以忏悔,可以欢庆,可以无忧虑的做任何事,但大佬势必/无疑/铁板钉钉要死——否则他们就会比死还难过,甘怜君将确保这一点。
所以他们宁肯日后在大佬的坟前扣头认错,当下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即便如此,还是甘怜君用一只眼,四根手指头,三处重伤,才将左轻裘按住。
然后他立即就抽了他的脚筋,割去他的眼皮,斩断他一双手。
蓝晓星徐徐蹲身,歪头问:“左先生,别来无恙?”
左轻裘没什么表情。
人到了他这个时候,就已没有什么话是非答不可,也没多少东西值得动容了。
蓝晓星笑道:“您一定以为,我们是要背叛‘他’,所以才对你动手的,是不?”他的声音里,竟还带有一丝恭敬:“您不要误会。我们请您来,其实是为‘他’打算。”
左轻裘沙哑地笑了。
他早已不再年轻,可他一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影子。
蓝晓星眨眨眼,道:“您不信?您别不信,我直说了罢,其实我刚得知,‘他’有一个孩子的,是不是?”
他说这句话时,装作一副目光游移,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左轻裘脸上任何一丝动静,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那孩子在哪儿,是男是女?”
左轻裘道:“畜生。”
蓝晓星腼腆一笑:“过奖,咱俩也是彼此彼此——你要不是畜生,为何明知那孩子还活着,却不告诉‘他’呢?”顿了顿,他又道:“开玩笑的,我相信您的为人,您决不会背叛‘他’,所以我才不理解。”
他站起身,像一只沉思的貉,在地上慢慢转圈儿,忽然,脚步一顿,道:“戚红药——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
甘怜君在听见‘他’有孩子时,已经很震惊,待听见这一句,冲口而出:“你说什么——?!”
蓝晓星只是盯住左轻裘。
左轻裘道:“原来你们就为这么愚蠢的一个原因对我下手。”
他断然否认。但这是意料之中。
不管是那故事中,还是现实的接触,他都决不是个软骨头,他如果马上吐口,蓝晓星才要大吃一惊。
他点点头,直起身,有点怜悯的吩咐:“甘老,左先生是个实战派,不喜欢咱们光拿嘴劝。”
“搜魂”的手段,是甘怜君独创的拷问绝技,在道上臭名远扬,他深以为傲。
甘怜君可不在意什么天合人伦,他听到现在,血管都突突的跳动着——看来蓝晓星这一趟地穴之行,是有奇遇,如果他所言是真的……
屋内,一声惨叫,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就连蓝晓星,也不禁心头一颤。他有点想象不出,是怎么样的痛苦,才能叫左轻裘这样一个仿佛是铁打的汉子发出那么痛苦的哀嚎。
不过,很快,这里重新静了下去。
甘怜君示意,可以随意发问了。
“还有半个时辰的命,足够了罢?”
蓝晓星看着左轻裘那对变成了铅色的眼珠,试了两个问题——都是他清醒状态下决不会吐口的,都得到了答案。
甘怜君不禁露出一点傲色。
搜魂这种方法,本来就有失败的风险,分寸掌握不好,人变成白痴也是常有的事,看来,这次是成功了。
蓝晓星的脸上也有一种喜色。
但一刻钟后——
甘怜君汗珠子滴答淌着,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他说没有孩子——怎么会没有?那,那我们岂不白费力气?”
蓝晓星沉着脸,不过,心里反而有些释然的感觉。
因为他觉得这才合理。
他在牢房里慢慢踱步,好像是在跟甘怜君讨论,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一个最重要的秘密,要怎么样,才能防止被人迫问出来?”
“……要么别落在人家手里,要么就骨头硬,挺着。”
“不。”蓝晓星站住了,仰头看着粉白的墙面。
“只有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他看向左轻裘,道:“所以你没撒谎,你说的是实话。”
他听完那和尚的故事,马上就意识到,左轻裘就是那个带走孩子的人,但随之而来,一个巨大的疑惑笼罩住他——如果自己的孩子活着,‘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左轻裘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姓左的也一直都暗怀鬼胎,另有谋算?
不。
蓝晓星自己虽然是这种人,但他不认为左轻裘也是。
不管是故事中那个少年,还是现实中这个面容凹陷的中年人,都只属于一类人。
——可以为别人去死的那一类人。
那么,他有什么理由故意瞒下孩子的存在?难道‘他’知晓孩子活着,反而没好处?难道左轻裘是为了‘他’着想,才会隐瞒着消息的?
似乎,只有这么想才合理。
蓝晓星心里早有一个名字。
他是亲眼见到,混血们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左轻裘当初也曾开口,要他别动她……如此种种,为什么不能做个大胆的猜测呢?
可他又想起来,当初为做套,曾详细查过戚红药的背景,年龄对不上,而且,听闻她还有个姐姐——莫非,那个死了的姐姐才是……
不,不。
他还是觉得,戚红药更可能是那个孩子,不管她这些年是怎么保证自己不暴露半妖身份的,就算别人都瞎了眼,可是,混血的态度不容作假!
让他从头捋顺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