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渡劫强者作为族中长辈,他何尝愿意送这些孩子去送死?可身为长老,他必须为全族的未来负责。但他很快将心情收拾好了。作为一族长老,他不能流露软弱。他深吸一口气,面容恢复平静之极,随后朗声说道:“想来大家应该都晓得你们为什么被征召于此吧!诸位都算得上是我的子侄,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山辉一族屹立于万族之巅,体内流着仙界的血脉,现在有着天大的机缘摆在我族的面前,倘若我族不能将此机缘抓住,很有可能就会落于他族之后!没错!正是诸位心中所想!自古以来无人能够踏足的雾縠岛已经可以让我们探索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泛起一阵压抑的骚动。不少人交换着眼神,彼此心照不宣。雾縠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死亡的诅咒。
“大家也知道!”他继续道,声音愈发洪亮,“这些年各大势力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探索队,全都折在了雾縠岛上,无一生还!不过就在不久前,泰逢一族和我族共同探索时发现了一条安全系数极高的通道。两族高层约定好了要一起联手探索,不过由于场地有限,两族只能各派出一千名返虚修士。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共同打造一个桥头堡,共同占据一片安全的土地。”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其他各大势力也都找到了不同的通道路径。我们山辉一族自然是不能落于其他势力之后!尤其是那几个劣等种族组建的什么狗屁宗门,仗着自己宗门内有了几个大乘强者,就想妄图挑战我们这些巅峰种族的地位!我们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的把机缘拱手让人的!如果有愿意前往探索的就上前来,倘若无人主动或是最后人数不够,我们就只能抽签决定了!此次任务的奖励十分丰厚……”
后面的话,啸风已经听不下去了。
此时啸风心里面乱糟糟的,感觉自己的心被千万根丝线缠绕,理不清剪不断。他原打算在进阶到返虚之后,便立刻向族中长老提亲,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他们早已约定,要在东崖种满星露花,在月下结契,在晨曦中相拥。他甚至已经选好了婚服的样式,定制了双生玉佩,只待今日出关后便去寻她。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啸风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心上人的笑容,她有着和他一样的小黄狗耳朵,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说话时总喜欢轻轻拽他的袖角。她曾说:“等你踏入返虚,我就嫁给你。”他当时笑着点头,满心欢喜地应下。他还记得她指尖的温度,记得她发间的清香,记得她靠在他肩头时轻微的呼吸声。这所有的画面此刻都成了一柄柄锋利至极的刀剑直刺入他的心脏。
悬浮于半空中的渡劫强者说完话之后,在场的山辉族修士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主动上前。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没脑子的,没脑子的人也不可能修炼到返虚期。所有人心里面都晓得探索任务的死亡率是有多高,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前面去雾縠岛探索的修士没有一个回来的。那些队伍中不乏合体后期半步渡劫的强者,结果依旧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灵魂印记都未曾传回一丝就被彻底抹除于天地之间。
看着下方族中晚辈全都踌躇不前,这名渡劫强者脸上稍微有了那么一丝失望。不过他也明白,谁都怕死,族中晚辈无人愿意主动前往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惜命才是常态。若非迫不得已,谁愿做探路的炮灰?于是这名渡劫强者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挥手,其身后百名合体修士飞出,直接落到了下方的人群中。每个人圈定了一百多个返虚修士,迅速布置起临时抽签阵法。临时阵法由灵力直接构成,内嵌天道规则,一旦启动,便无法作弊,也无法逃避。玉签在阵眼中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此刻命运之轮正在转动。
慑于族中前辈的压力,没有人敢公然抗命。所有人都只能是捏着鼻子去抽签。未中签的脸上一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甚至有人悄悄抹去额头冷汗,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签的脸色铁青,一个个只打算抽签结束之后回家去交代后事。有人当场闭目,似在默念遗言;有人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不敢发出一声痛呼。
啸风在开始抽签时也是心中忐忑无比。他死死盯着眼前缓缓旋转的玉签,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心上人的笑容,还有他们未来的种种可能。他祈祷着命运能给他一次机会,哪怕只有一次。他甚至在心中默念:“若能躲过此劫,我愿散尽积蓄供给族内,只求与她平凡一生。”
当看到抽签结果之后,啸风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十分之一的概率偏偏就让他这么给抽到了!
这一刻,啸风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广场上返回自己洞府的。一路上,他孤零零地走着,脚步虚浮,视线模糊,仿佛是行走在一场荒诞的梦中。啸风也就是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生活。父母早在千余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之上,为族中任务陨落在了魔族手中。叔伯们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把族中给予的抚恤资源全都强抢走了,只留给他这座一直居住着的充满回忆的洞府。他曾发誓,等自己有了实力,定要出了胸中这一口恶气!可现在好了,自己成了炮灰,别说未来之事了,就连眼前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子结婚也都全成了泡影。
啸风回到洞府时,已是黄昏。仙界所化的夕阳透过窗棂洒在石床上,映出斑驳的光影,一如他破碎的心绪。这间洞府他住了整整一千七百三十二年,相比较于返虚强者五千载的寿元,他现在还年轻的很。墙上挂着的旧图画,角落堆着的修炼笔记玉简,窗台上干枯的星露花瓣……每一处都藏着回忆。他曾在这里熬过无数个寒夜,也曾在这里幻想过未来的家。他无心修炼,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直到东方既白,晨光刺破黑暗,他才缓缓起身,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绝。
啸风取出一枚温润如脂的玉简,以精神力在其中留下了一些文字,字字泣血,句句含情。又翻出一个青色储物袋,将玉简几瓶丹药、一块记录秘法的玉牌以及一对尚未送出的双生玉佩一一装入其中。接着啸风取出一柄尺许长的小剑,这是他第一次炼器时的作品,虽品阶不高,却承载了他最初的道心。他将储物袋牢牢捆在剑柄上,注入一丝灵力,然后放飞了小剑,让小剑带着他最后的念想,飞向了他心爱的女孩子。
做完这一切,啸风站起身来,很是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千余年的洞府。目光一凝,面容变得十分坚毅。他没有再回头,转身走出洞门,径直飞向集合之地。
由族中前辈驾驭的宝船早已等候多时。船上已有千名同族修士,人人面色阴沉,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啸风默默走到指定位置,站在队伍末尾。无人交谈,无人寒暄,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宝船轰然启动,撕裂云层,朝着九幽海眼疾驰而去。一路上,啸风都无悲无喜。他不再幻想生还,但求死得其所。族中的任务固然重要,可在他心中,保命才是第一要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绝不放弃。
据族中长辈安排,他们这一千人被分成了十个小组,每个小组赐下了一套大乘期级别的阵法。此阵一旦激活,可在落地瞬间形成庞大的绝对领域,隔绝掉来自岛上生物的威胁。只要有任何一个小组能够安全地落在地面上,便可在一瞬间展开阵法领域,确保地上三米之内不受侵袭,到那个时候自然安全是无虞的。可能否安全落地呢?这也是在两可之间了。
很多问题没有办法去细想,此刻山辉一族的一千名返虚修士与泰逢一族的一千名返虚修士,已然整齐列阵于翻涌的毒雾之外了。薄薄的一层雾气在他们面前缓缓蠕动翻滚,好像一头蛰伏了万古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獠牙,静待血食自投罗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混合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吸入一口便令人胸闷欲呕,连神识都隐隐作痛,更可怕的是,这毒雾似乎能隔着老远伤害他人,站在远处的修士已感到体表防护微微发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其声如油脂混水滴落热铁。没有人再有闲工夫去思索什么前因后果命运公道,或是未来归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后的命令。两千双眼睛望着前方,没有呐喊,没有誓言,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这是赴死者最后的尊严。
啸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的心像一块沉入万丈深海的顽石,不再起伏,也不再挣扎。恐惧愤怒不甘……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烬。他站在队伍中,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泰逢一族的修士。泰逢族人身形普遍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皮毛呈古铜色,透出野性的力量感。最显着的特征是头顶一对威风凛凛的虎耳,耳尖微微抖动,似在捕捉空气中每一丝异动;身后则拖着一条黄褐相间的虎尾,粗壮有力,尾尖偶尔轻摆,仿若蓄势待发的钢鞭。虎尾上的环纹清晰可见,随着主人呼吸微微起伏,显示出极强的生命力。然而啸风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片刻,而是径直落在了自己这个小组组长的脸上。
眼前之人正是在广场上和他搭话的青年,此人是族中指定的小队指挥者,也是他的好友,整个小组中无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惊扰了这片死寂之地。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奖励,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哪怕代价是生命。沉默成了此刻最庄重的誓言,也是对命运最无力的抗争。有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人反复调整着储物戒的位置,这些细微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却无人出声打破这份压抑的宁静。
很快两族修士便完成了整编,队伍前后错落,彼此呼应,形成一种最好送死的一字长蛇阵。紧接着,所有人同时取出一件黑色长袍,迅速披在身上。衣袍看似普通,实则由特殊灵蚕丝仿照破黑袍织就,内嵌避毒符文,能略微隔绝毒雾侵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修士自身的灵力波动,减少被空间乱流锁定的概率。衣袍披上身的瞬间,众人周身灵光微微收敛,连存在感都被削弱了几分。做完这一切,两千人结成一支沉默的利箭,没有号令,没有呐喊,只是齐齐一振身形,便飞蛾扑火般直直冲进了吞噬了无数性命的浮空岛中。
啸风的位置不算靠前,大约是在中间稍靠后一点。他紧随前方队友的脚步,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不断变幻的空间轨迹。轻薄的毒雾之内,视线却被严重遮蔽,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连近在咫尺的身影都模糊不清,只能依靠灵力波动勉强辨认轮廓。更可怕的是,神识也被某种诡异法则压制,精神力根本不敢探出体外,毒雾的对灵魂的伤害可不是盖的。最致命的威胁还是在离开毒雾笼罩范围之后,此间充斥着无数肉眼不可见神识难捕捉的空间裂缝,它们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无声无息,却能在瞬息之间将一名返虚修士拦腰斩断。这些裂缝并非静止,而是在慢慢地游走扩张收缩,毫无规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