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志生送完简鑫蕊回来,情绪明显有些低落和心不在焉。他回到病房时,萧明月正细心地给乔玉英调整着输液管的速度,老李叔在一旁削着苹果。气氛平和,却因为他的归来而泛起一丝微澜。
“送走了?” 萧明月没有抬头,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嗯。” 志生低低应了一声,将车钥匙递还给明月,“谢谢你的车。”
明月接过钥匙,放进包里,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多看志生一眼,也没有询问任何关于送别的情景。她的这种不过问、不关心的态度,反而让志生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宁愿她问点什么,哪怕带点讽刺,也好过这种彻底的漠然。
“妈,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志生走到床边,试图寻找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好,老样子。” 乔玉英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旁边安静忙碌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她活了大半辈子,如何看不出儿子和明月之间那无形的隔阂,两个人回不去的从前,以及儿子此刻复杂的心绪。两个人虽然离婚了,儿子现在也有新的女友,可十年的天妻之情怎么能说忘就忘,也许他们伤害过彼此,有放不下忘不了的恩怨,可面真的对时,谁又能做到心若止水?
接下来的半天,志生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消息,处理事情也有些丢三落四。明月则始终保持着高效的沉默,处理好必要的事情后,便以公司还有工作为由,提前离开了医院。
看着明月离开的背影,志生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尽头,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简鑫蕊含泪的眼眸、母亲虚弱的病容、明月平静却疏离的脸,还有魏然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他拿出手机,看到了简鑫蕊发来的那条简短信息,手指在回复框上停留许久,却只打出了几个字:“到了就好,我妈情况稳定。” 想了想,又删掉了“我妈病情稳定”,最终只回了前面半句。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身份去面对简鑫蕊。那个离别之吻的冲动过后,是更深的迷茫和对明月的愧疚。而明月那边,他甚至连开口解释或者挽回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魏然发来的信息:“鑫蕊刚到,显得很疲惫,你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好她的,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志生看着这条信息,心情更加复杂。魏然的“好意”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无力和狼狈,又像是在笑自己自不量力。他深吸一口烟,将烟雾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也一并吐出,却发现只是徒劳。
太平洋的两端,几个人都被情感的旋涡裹挟着,走向更加未知的方向。而魏然,在发出那条信息后,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他知道,攻心为上,他正在一步步地,将志生从简鑫蕊的世界里边缘化,也把简鑫蕊从志生的心中慢慢剥离。
简鑫蕊在公寓里坐立不安,母亲的责备言犹在耳,而志生那条简短到近乎冷漠的回复——“到了就好”——更像是一根细刺,扎在她本就敏感的心上。没有问候,没有关心,甚至没有对她一路奔波的一句客套。这和他送别时那个带着泪水温度的吻,形成了鲜明的、令人心慌的对比。
她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试图从中解读出一点隐藏的情绪,却只读出了疏离。失落和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她忍不住开始打字,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带着一丝赌气和试探发送了出去:
“那就好。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有点累,头也疼。”
她希望他能有所回应,哪怕只是一句“好好休息”。
信息发出去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的等待都变得格外清晰。她抱着靠枕,眼睛时不时瞟向静默的手机,心情在期待和自嘲间摇摆。他是在忙吗?还是在……回避?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手机屏幕终于亮了。志生的回复姗姗来迟:
“长途飞行是辛苦,多休息。”
依旧是干巴巴的,公式化的语气。简鑫蕊的心沉了下去。她不甘心,又追了一条:
“嗯。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阿姨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在这边帮忙的吗?比如问问美国的专家或者药物?”
她试图找到一个切入点,让对话能继续下去,也让自己能重新参与到他的生活里。
这次,志生回复得稍快了一些,但内容却像一盆冷水:
“不用了,这边都安排好了。明月也托人问了一些国内的专家。暂时不需要。”
“明月”这个名字的出现,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简鑫蕊努力维持的平静。又是她!即使在千里之外,那个女人的影子依然无所不在。志生这句话,无异于在清晰地划清界限:他和他前妻在处理这件事,不需要她这个“外人”插手。
酸涩和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握着手机,指尖微微发白。病房里明月那淡然却稳固的身影,母亲反对的声音,以及志生此刻言语间的界限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她咬了咬下唇,带着最后一点倔强和难以言说的委屈,敲下了一行字:
“好吧。那……你好好照顾阿姨,也照顾好自己。我……我先去倒时差了。”
她需要一个借口来结束这场令人难堪的对话。她怕自己再问下去,会忍不住质问,会失态。
这一次,志生的回复很快,快得几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
“好。”
只有一个字。
简鑫蕊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好”字,仿佛能看到屏幕那头,志生紧蹙的眉头和急于结束对话的匆忙。所有的期待和温热,在这一刻彻底冷却。她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柔软的靠枕里,肩膀微微抽动起来。离别的吻似乎还残留在唇上,可现实的距离和心灵的隔阂,却比太平洋还要宽阔。
他或许对她还有情,但那情分,显然已经不足以让他坚定地走向她,甚至不足以让他在疲惫时,给她一句像样的安慰。母亲的反对,魏然的“完美”,明月的“无可替代”,像一道道枷锁,不仅锁住了她,似乎也锁住了志生。
而与此同时,在国内的医院走廊尽头,志生看着手机屏幕上简鑫蕊最后那条带着明显失落情绪的信息,心里也堵得难受。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回复太过生硬和冷漠?但他能说什么呢?
告诉她自己刚送走她,就在明月的车里,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告诉她母亲刚才还若有似无地提点他,明月这些天有多么辛苦?还是告诉她,他此刻满心是对明月的愧疚和对未来的迷茫?最后要告诉她魏然刚刚发来消息,他能把她照顾得很好?
他不能。他什么都不能说。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只能选择用最简短、最不会出错却也最伤人的方式来回应。他烦躁地收起手机,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方的沙子里。他知道,他让简鑫蕊难过了,可他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一片狼藉?
魏然就在简鑫蕊身边,他又拿什么和魏然相比!
这场相隔大洋的对话,非但没有缓解思念,反而在两人之间,又划下了一道新的、浅浅的裂痕。而这一切,都被远在美国、时刻关注着简鑫蕊情绪的魏然,通过宁静的转述和简鑫蕊强颜欢笑下的低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知道,他的机会,正在慢慢显现。
暮色渐沉,简鑫蕊蜷在沙发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靠枕。与志生那场干涩冰冷的对话,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她慌忙擦去眼泪,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谁啊?”
“鑫蕊,是我,魏然。” 门外传来温和熟悉的声音,“阿姨说你回来了,时差可能没倒过来,估计也没吃东西,我带了点清淡的粥和小菜过来。”
简鑫蕊心头一紧。母亲的动作真快,而魏然,也总是这样“恰到好处”地出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开了门。
魏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精致的食盒,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关切笑容。他的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和略显凌乱的头发上停留了一瞬,却聪明地没有点破,只是柔声道:“看起来累坏了,先吃点东西吧。”
他自然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熟练地打开,取出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几样精致小菜,仿佛他是这里的男主人。
“谢谢。” 简鑫蕊低声道谢,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却没有动筷子。
魏然看着她强打精神却难掩失落的样子,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满是担忧:“和戴总报平安了吗?戴总母亲情况还好吗?” 他刻意提起志生,观察着她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