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琪最新创作的最后一个音符随风飘荡，在天地之气的流动中荡漾出淡淡的涟漪。然而，尽管技艺精湛，凌琪依然对这首作品不甚满意。她试图谱写的旋律，无论是在她耳中，还是在她更灵性的感官中，都显得空洞无物。
“看来你还是没能保持乐观，嗯？”思香在她们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攀附在悬崖峭壁上的细长树干上说道。悬崖俯瞰着山下。“你真是个忧郁的女孩，”她们调侃道。雌雄同体的幽灵今天穿着一件淡玫瑰粉色的长袍，胸前敞开着，她们的性别一览无余。
“我才不忧郁呢，”凌琪没好气地反驳道。“你认真点儿。我到底缺什么？我想给妈妈写点儿欢快的。春夏主题应该很适合，不是吗？”虽然这周她没多少空闲时间，但她至少每天都会回家和妈妈打个招呼。
“好吧，”思香慢吞吞地踢着腿，丝毫不在意从崩塌的悬崖上滚落下来的石头。“把自己限制在凡人的理解范围内确实很不方便，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你的问题。你离凡人世界也没那么远。”
“那到底是什么？”凌奇沮丧地问道，“我试过很多不同的形式和安排，但似乎都不合适。”
“就像我说的，你只是个忧郁的女孩，”思香一脸淡然地回答。“你当然不可能用你的想法来创作那种旋律。”他们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别误会。你可以编一些欢快的乐句，但这肯定不是你想要表达的那种乐观，对吧？”
她狠狠地瞪了幽灵一眼。“你真是太擅长不好好回答问题了，知道吗？”
思香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我要是直接点，就变成那种铁石心肠、咄咄逼人的太阳精灵了。”
凌琪恼火地哼了一声，闭上眼睛，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沉思着自己的失败，以及思香的话。“……我才不会那样想呢？”
“是啊，”思香同意道，“你没那么期待事情会顺利，所以没法把它写进歌里。”
凌琪愁眉苦脸。思香的评价很正确。虽然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比她年初所能实际期待的还要好，但她内心深处仍在等待另一只靴子落地，等待她所构建的一切轰然倒塌。尽管过去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尽管她也发生了这么多改变……但有些心态就是很难消散。
“现在换个主题可能效果会更好，”思香兴高采烈地说道，打断了凌琪的思绪。“我听说，改变自己对人类来说很慢。”他们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我想是的，”凌琪说。“我还没郁闷呢，”她补充道，一边对着正在放松的幽灵怒目而视，一边举起笛子，准备再次尝试。
“那你为什么总是打扮得像去参加葬礼一样？”思香调侃道，“你只是少戴了丧服而已。”
凌琪哼了一声，没说话。她穿点儿颜色的又怎么样？那又不会让她显得阴郁。再说，她这身彩衣的质地，穿别的衣服也没意义。
……她决定不跟秀兰说这些，免得被另一个女孩拉着出去紧急采购。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近乎狂热的秀兰，和年初在裁缝店里漫不经心地闲逛的秀兰，实在难以相比。
凌奇苦笑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等比赛结束，大家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只剩两个月了。
“你看，我几乎能看到你头顶上的云了，”思香轻声说道，引得凌琪哼了一声。
“好吧。那你不如演示一下怎么做？”凌奇反驳道，“反正我显然做不到。”
“嗯……我想我可以演奏一两首曲子，”他们沉思道，“只要能稍微活跃一下气氛就行。”
灵琪闭上双眼，看着精灵手中闪闪发光的雾气凝聚出一管芦笛。她放松身心，聆听着思香笛中流淌出的更快节奏的歌声。
精灵的音符里肯定有她缺少的东西，但她知道，这绝非抄写乐句和音符那么简单。尽管她正在为母亲谱曲，但她不可能满足于一首只在凡人层面上合格的乐曲。
尽管凌琪很享受与精灵交流旋律的乐趣，但她还是在过了一会儿后离开了，并承诺第二天与精灵见面，继续交流。凌琪下山后，朝着秀兰那片越来越焦黑的训练场走去。
秀兰发现，她的武学造诣正在飞速提升。就连她最轻的攻击，都散发着灼热的蓝色光芒，而她那些威力更大的攻击，即便效果不及，在外观上也能与蔡夫人的轻功媲美。秀兰的修为也同样出色；凌琪注意到，秀兰已经修炼到了第二境界的巅峰，她的气场中，隐隐透出突破的裂纹。
下午剩下的时间她都和朋友在一起，虽然离开时感觉汗流浃背、热得要命，但她并不后悔。秀兰提到，她接下来的一周要忙着闭关修炼，所以得另找一个练功伙伴。
接下来的几天，凌琪忙着修炼和完成宗派任务，为以后的辅导赚取积分。大部分任务都比较琐碎，不过她也经历过一次稍微难忘的鬼屋驱魔。不过，总的来说，在泽清的下一堂课开始之前，她过得还算平静。这周，她感觉自己在小夜曲的掌握和歌唱水平的提升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
等她到了黑潭，却发现寒衣还在等着她。小精灵正窝在平时和泽清一起坐的石凳上，光着脚丫子懒洋洋地踢着。
“嗨呀，姐姐，”小精灵开心地说道。她一手抓着一只小雪鼠，尾巴被抓着。寒衣戳着它，小雪鼠又叫又踢，试图从雪姑娘的怀抱里逃脱。“妈妈今天会晚点回来。辛阿姨来跟你讲大人的事了。”
“没事儿，”凌琪回答道，她看了一眼小女孩的战利品——一只虚弱的一阶兽。她坐在旁边的长椅上，雪地在她的重压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寒逸，你干嘛……玩这个？”
蓝皮肤的小女孩眨了眨眼，抬起头，不再理会夹在她指尖的那只痛苦的动物。“哦！我是个好孩子，一直在按照妈妈说的做，”她咧嘴一笑，那笑容仿佛在呼唤着只有孩子才能发出的赞许。“我抓住了那只老鼠，因为它无法抗拒我的声音！”她骄傲地挺起胸膛。
凌琪淡定的摸了摸小精灵的头，“乖，不过你也不该这么玩它。”她不想惹寒逸生气，说道。
“姐姐太像妈妈了，”寒逸抱怨道。“算了，我以后不玩食物了。”凌琪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她从来没见过母女精灵吃东西。
老鼠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剧烈地抽搐着，寒霜在它的皮毛和皮肤上蔓延，它在小精灵的掌握中明显地枯萎变黑，就像一具被冰冻在山顶上的尸体。寒衣发出一声愉悦的声音，凌琪呼吸着从野兽遗骸中散发出来的热流，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微的闪光。
“嘿嘿，姐姐，别告诉妈妈我晚饭前吃零食了好吗？”韩逸抬头看着妈妈，将残骸随意地扔到一旁，问道。残骸轻轻地落在雪堆里，消失不见了。
“……当然，”凌琪说。她觉得这应该不算她见过的最奇怪的事。“你和真贵相处得还好吗？”她故意岔开了话题。
韩仪撅着嘴，抱起双臂。“他真是个大混蛋，”她气呼呼地说，“他总说自己太忙没时间玩，因为得揍一条鳗鱼。我真搞不懂。跟我玩可比跟那条傻鳗鱼玩有趣多了。”
啊。看来真鬼跟黑嘴训练得有点太投入了。“我去跟他聊聊，”凌奇说，“让他别忽视朋友。”
“他是个傻瓜，”韩毅纠正道，狐疑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雪橇，又不是因为想他什么的。”
“当然，”凌琪回答道，用袖子遮住了笑容。这表情还挺可爱的。这倒是提醒了她，大概一年后她就要离开这座山了。到时候怎么办呢？
还好泽青在韩逸情绪低落之前赶到了，凌琪暂时忘掉未来，专心学习。
后来，当他们结束工作，太阳落到地平线以下，峡谷陷入黑暗时，她发现自己想起了这件事。
泽青坐在凌琪身旁，寒衣则枕在母亲的腿上，几个小时的刻苦修炼让她疲惫不堪。小精灵睡着了，身影时而凝固，时而闪烁，蓝色的肉体渐渐消散，露出翻飞的雪花，又重新恢复原状。年长的精灵将一只透明的冰手放在女儿的头上，两人看着天空中最后一丝光芒渐渐消逝。
“我听说你要离开宗门了。”她的老师平静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指责。
“我会的，”凌奇回答。“我非常感谢您和宗门，但我想做一件属于我自己的事情。”
“我明白，”泽青说，凌琪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没你的话，就没那么有趣了。你一直都是个好学生。”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年，”凌琪皱起眉头说道，“……假设内门弟子能来这座山峰的话。”
“只要你不干涉外门的运作，获得豁免应该不难。”泽青不慌不忙地说，“我想一年对你来说，也算是很长了。”
“确实如此，”凌琪承认道。“我在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很开心。我想让这一年显得漫长一些。”
泽卿发出一声如风中水晶铃铛般悦耳的笑声，“真是诚实的回答啊。”
“我会努力的，”凌琪笑着说，“反正有时候会的。”
女鬼轻轻点头，手指抚过韩逸的长发，“那我问你，你觉得我的女儿怎么样？”
凌琪眨了眨眼，斜眼看了一眼她的音乐导师。“她可能……有点难相处，而且可能有点被宠坏了，”凌琪回答道，回想起她们玩捉人游戏时，女孩哭喊着不公平的场景。“……不过我觉得她也有点孤单。”
泽青沉默了许久，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五官，她低着头。凌琪沉默了许久，直到她再次开口。“原来你也看到了，”泽青说道，“自从你那位精灵来到这里，寒逸就开心多了。”
“我希望真鬼表现得好一点，”凌奇说道，他知道雪灵的领地意识很强。
泽青甩了甩袖子，没理会她的话。“以前，我或许会把山彻底清理干净，把像他这样的畜生都除掉，但现在我不再介意了，”她说。“不过，看到女儿在别人面前这么开心，我……多少还是会有些恼火，”她补充道，语气变得阴沉起来。
温度下降，凌琪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会不会有问题？”
“我不会放过她的，”泽清回答道，她血红的嘴唇皱起。“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那种让她只在我身上享乐的本能，也正是那种会让我吞噬她的本能。人性真是令人烦恼，总是带来如此的不确定性。”
“不过我想你不会后悔吧？”凌琪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不知道，”泽清回答。“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需要放手。”凌琪被刺穿防御的寒风吓得瑟瑟发抖，这话一出口，凌琪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才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凌琪浑身发抖，冰雪劈开周围的空气，唯独母女俩的魂魄毫发无损。“……或许吧，”她承认道，“你觉得这样对她有帮助吗？”
“如果寒怡继续留在这里，她就永远不会比现在更好了，”泽清柔声说道，她的声音盖过了呼啸的风声。“而且这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接受了。你知道吗，在我开始教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教我的女儿，那只是个空想。”
幸好风势渐弱，雪也渐渐小了下来。“不过，你们似乎对她的进步很满意。”凌琪望着他们说道。
“是的，”泽清同意道。“这就是我的矛盾之处。我希望看到女儿长大成人，但她却无法和我一起成长。” 幽灵的声音听起来，这些话让她感到一阵剧痛，或许也确实如此。“灵琪弟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凌琪点点头。“泽清老师，我很乐意继续独自一人，和您的女儿一起上课。作为您的学生，我是她的姐姐。如果需要的话，我会照顾我的学妹。”她承诺道。
等到最后一丝狂风渐渐消散，泽清轻轻点了点头。“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未来着想，”她语气有些僵硬，“毕竟还有一年，未来或许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