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斗战明王
人类是世间万物中最为傲慢的种族，他们以万物之灵自居，狂妄无畏。自信人定胜天，世间的一切都应由自己支配。
这种自大的心态通常来自人类身上那令其他物种难以望其项背的创造力。
他们自以为走遍万水千山，看过花开花落。世间一切，都已被他们了解、参透。
其他的动物早已明了这世间的自然之力无穷无尽。
既然它能孕育出人类这般优秀无敌的族群。那它能再进化出无论多伟大的个体都不足为奇。
可人类不同，自大的他们从没意识到，无论他们的力量有多强大，这些都是自然的慷慨馈赠。
甚至于人类本身也只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
在人类眼中，这个世界没有秘密。因此当他们真正目睹那些远超出自身眼界，无法想象的惊天伟力之时。所产生的恐惧也会比其他种族更为深刻。
就像神冢山上，那尊犹如神袛般巨大的法相现身之时。
强盗头子谢青、和剑秋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无法理解，是怎样强大的修行人，才能创造出如此规模的法力。
和孤陋寡闻的剑秋不同，谢青在法眼会中隶属于专门从事机密任务的组织。对于世间一些秘密也算有些了解。就在他短暂错愕之后，认出了那尊法相的形象。
虽然难以置信，但他还是颤抖的问道：
“明王之力？难道…难道是斗战明王到了吗？”
山顶那神秘人冷笑一声：
“哼，你还算有些眼力！”
事不宜迟，保命要紧。得到神秘人肯定的回答之后，谢青再没有一丝傲气，毫不犹豫跪了下来：
“小的狗眼无珠，冒犯了明王殿下。还望明王看在炬子大人面上，饶…啊！”
还没等谢青说完，他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巨力击中，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既然知道了老夫的行踪，还妄想保住性命，真是可笑。”
剑秋简直惊掉了下巴，刚才还看来挺有骨气的谢青在确认神秘人身份之后，竟然立刻秒怂。这场面看来实在滑稽。然而剑秋还没来得及笑出来，这家伙又突然中风晕过去了？（剑秋根本没看懂谢青是被施法击昏的。）这也太扯了吧？
他还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忽然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俯视着自己，一股无形之威从天降临，差点吓得他趴在地上。
抬头看去，果然，那尊满面狰狞的巨型法相正望向自己，仅仅是看了一眼，剑秋就知道法相上锐利的目光穿过了层层岩石和树冠的遮盖，锁定了自己。
“嘿嘿…”
剑秋干笑两声，有些尴尬。他本来抬腿想跑，可那法相未免太大，光是小指的指甲盖都比自己脑袋还大。只怕一抬腿就能把自己踩成肉饼…
剑秋想到大师兄嘱咐，出来和外人交往一定要讲文明懂礼貌：反正我没惹过这个怪人，他应该不会为难我吧？
于是他赶紧装作人畜无害状，竖起大拇指，冲着山顶喊：
“老神仙，您可真厉害！就连这个凶巴巴的土匪也被你…您给吓死了，多谢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神秘人哈哈大笑，笑声裹挟着劲风扑面而来，满山俱惊：
“小孩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耍滑头。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也是修行人。若不想坐以待毙，我可以让你先出招！”
剑秋急了：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道理？强者讲出来的话才是道理，现在我就是道理！”
剑秋无语了，可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剑秋也只能开打了。
看过了这个大得匪夷所思的明王法相，他就算再傻也知道，山上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绝不是这些土匪能相提并论的。自己只有一开始就拿出全部本事才能再机会逃走。
他手握法诀，积蓄了半天之后，才有一股孱弱得可怜的法力汇聚掌中…
山顶的神秘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剑秋的表演，等了好久，有些不耐烦了：
“喂，你到底好了没有？”
“还没…再等等…”
“还没好？”
“等…去你个大壁灯吧！”剑秋放弃施法，转身就跑。
山顶上没有说话，只是一团金光疾射而来。
剑秋听见身后风声呼啸，暗叫不好。体表外凝聚出一团金色护罩，虽然微弱得可怜，但这却是当年他师傅白叶山人传授给他的保命之技。
金色光团神速惊人，片刻之后就赶上了剑秋。毫不客气的轰在他体表的护罩之上。只见护罩上发出一团刺眼的圣光，一尊神像若隐若现。但随即被光团打得粉碎。
剑秋的表现比起谢青更加不济，还没来得及惨叫出来，就被一股大力击昏在地，再也不动了。
“咦？”
山顶之上，神秘人倒觉得有些诧异：
“破魔波纹功？想不到这小孩倒和韩白叶有些关系？难道是他徒弟么？”
神秘人摇了摇头，收回那惊心动魄的法相。如今的他性情大变，就算是韩白叶本人站在面前，他也会毫不留情的击杀。更别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
只见他转身负手，慢慢朝洞府踱步回去。而在他身后，剑秋、谢青和那个强盗昏迷的身体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抓住，从半山坡硬生生被拉到山顶之上，跟着神秘人的步子，也朝着洞府飘去。
……
剑秋在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地方孤独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突然亮起了一抹抹红色、黄色的微光。剑秋大喜，兴冲冲的跑到那些光芒的源头…
却惊恐的发现，那些光，竟然全是虎豹豺狼般凶狠的眼睛！
“哎哟！”
剑秋从梦里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和梦里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墙壁上一个巴掌大小的天窗里投进来微弱的光线，看出这地方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洞。
剑秋感觉浑身酸疼，立刻调动内息检查起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体内的法力没有半点响应。就好像是已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微弱的光线里人影闪动，剑秋吃了一惊：
“是谁？”
“是我！”一个垂头丧气的声音说。
“强盗老狗？”
“说什么呢。”
谢青一个巴掌打在剑秋头上，没想到他看不见东西还能打得这么精准，这让剑秋啧啧称奇。
“别骂了。”谢青没好气的说：“这下咱们都完求了，你还在这窝里斗。”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窝里的了？这是哪，又是谁把我们抓来的？”
“我哪知道这是哪？但我知道，抓我们过来的是一个畜牲，栽在他手里，咱们谁也别想留个全尸了。”
“你说半天我一句也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谢青说：
“你自己看吧。”
剑秋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谢青点亮了藏在身上的火绒。剑秋惊喜的说：“强盗老…先生，想不到你身上还藏着好东西。”然后四下张望，立刻被吓得脸色惨白。
只见眼前是一个黑乎乎的山洞，洞口被栅栏隔成个一个笼子，笼子里极其肮脏，一条条污水沟沿着石壁流向洞外，导致潮湿的地面长满了青苔，一股股浓烈的霉味裹挟着一种说不出的恶臭从地上飘了上来。
如果说目前为止看到的还算正常，那么接下来剑秋看到的就堪称惊悚了。
笼子的边缘处，几个穿着衣服的人型生物…只能这样形容他们了，因为他们大都神志不清，且不着片褛，甚至有几个还缺胳膊少腿。正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着什么。
而就在距离他们进食的地方不远，竟然是一具一具尸体！人类的尸体！
那些已经失去生命力的残躯，有的已经腐烂变成骷髅。有的风化，变成干尸。还有些十分新鲜，竟然是刚死不久的！而且死状各异，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都面容扭曲惊恐，显然临死之前都经受过极大的折磨。
原来这洞里说不出的怪臭，就是这些不同时间死亡尸体的尸臭！
剑秋的嗓子突然变得很干很干，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这是什么？”
“你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你该不会没见过死人吧？”
“他们究竟是谁？怎么会死在这里？”
“我已经问过了，他们和那些…”
谢青一指那些精神失常的疯子说：
“和那些死人一样，他们都是源国人。”
“源国人怎么会死在这里？还有，那个把我们抓来的家伙是谁？你难道认识他吗？”
“怎么会不认识？他叫林北歌，二十年前，中原三王国没一个人不认识他！
“嗯？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是自然…因为他已经被修行界除名了，你小孩子自然不知道。”
谢青苦笑一声，回忆起二十年前的故事：
“此人出身大源国，天赋之高，惊才绝艳，十几岁时便已法力大成，名扬天下。不仅是天下有数的大修行人，就连当今的大源国王，也是他的少年挚友！”
剑秋惊叹：
“啊，就连国王也屈尊和他结交呢。”
“不错，不过和他结交并非国王屈尊，而是林北歌屈尊才对。
二十多年前，当今的大源国王‘朱重尔’并非大源王储，只是个不受重视，被寄养在外的王子。只是他生性豪迈，热爱与修行人结交，被人称为‘重尔王子’。重尔王子自幼和同龄的林北歌结为挚友，两人成年后还结伴游历天下，后来在旅行中分开。
两人分开之后，老源王驾崩，重尔王子孤身赶回大源国的龙都争夺皇位。
那时的重尔王子孤立无援，在朝廷毫无根基。遭到各方势力觊觎。
正当如今的大源王危机重重之时。林北歌收到他的求援，立刻结束旅行，带着他在修行界结识的无数豪强赶回龙都，日夜不停的护卫王子安全。
不但如此，林北歌又结合江湖势力，才力排众敌，勉强把王子送上王位。”
“啊！那他可真讲义气呢！”
剑秋感慨道：
“那回来呢？”
“后来…后来官僚集团为了反扑，勾结秦吴两国联军讨伐源国。此时的源国新老交替、权臣下台，正是衰弱之际。半月内，大源国连失三城，主力尽丧，举国惊慌。
这时又是林北歌力挽狂澜，孤身前往边境。以一己之力向秦吴两国修行人发出挑战。
当世，人人都认为他是自寻死路。
可没想到，三日内，林北歌连斩联军二十五名随军的大修行人。
后来他又孤身踹营，击穿联军六万主力大营，格毙联军主帅王术、击毙大将六员，阵斩六千士兵。
大源军乘胜追击，以六千残军打败联军。联军丧胆，大败撤军。将大源从生死存亡之际救了回来！”
“啊！那他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剑秋由衷感叹。
“那是自然！”
谢青说道：
“此时林北歌在大源和修行界的威望高到无以复加，崇拜他的修行人数以千百计！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大源国王御封他为国师、修行教主、出行赐天子銮仪。
修行界则公认他为斗法天下第一、又因为他以明王之术的绝技着称，号称“斗战明王”。举国爱戴，荣耀至极。”
“啊！”
剑秋赞叹道：
“斗战明王！这名号可真是威风，男人活到这份上也算值了！可照你说的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怎么又会藏在秦国大山里，做个老怪物呢？”
谢青苦笑：“你太天真了，少年成名，威震天下。这样的家伙可谓是夺尽了天机，又怎么会有善终？
大源王国危机之后不过几年。林北歌就被人检举在国内成立邪教，以活人练功、祭祀。闹得天怒人怨。而且还有人从他家里搜出了盔甲兵器。这些都是谋逆死罪！
大源国王对林北歌的堕落极为失望，调动了两万军队和五十七名大源国修行人共同绞杀这位昔日英雄。
可就算是如此阵容，却依然没能留下林北歌。
斗战明王突围时，有整整四十二名修行人被他击杀，余者个个负伤。两万大军被屠杀过半。
大源的修行界遭到重创，从此一蹶不振。”
剑秋听得惊心动魄：
“那斗战明王呢？”
“林北歌自己也身受重伤，突围而走，从此不知所踪。
从那以后，江湖上就屡屡出现源国修行人或是大官失踪的无头冤案，人人口耳相传是林北歌所为。
可大冕朝廷却一口咬定林北歌早已死了。不仅如此，朝廷还将林北歌除名，他的名字也被从各种资料史籍中抹去。就连修行界也因为他的丑闻实在太过残忍，从此不再提起他的名字。
就这样，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家伙渐渐被人淡忘。以至于你这样的小年轻从没听过他的名字。”
剑秋拍地而起：
“玛德，我都能看出来，这一定是国王嫉妒他，才诬陷他的。你们这些江湖人难道没长眼睛吗？”
谢青道：
“他与国王的恩怨与旁人无关，自然没人为他正名，去得罪手握权柄的大源国王。
不过，如今看来江湖传言的源国人失踪无头案却的确是他做下的我刚才已经问过这些人。
我已经问过了，这些年来，林北歌性情大变。他不但自己疯了，这些人也被他折磨疯了。关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说他会隔三差五的选出一个人折磨到死，花样之多，简直闻所未闻。可他每次只杀一个人，剩下的活人却怎么也不准他们死去。现在咱们被他抓住，还关在这个地方，恐怕运气不会好了。”
剑秋吓得瑟瑟发抖：
“那我们怎么办，他和我们无冤无仇，不会像对待这些人这样对待我们吧？”
其实在剑秋的心里还有一件事不敢说出来。那就是从根上讲，自己也是个源国人！！！
这件事情要是被这个疯子知道了，那还了得？
可他话音未落，忽然地洞石壁上发出一声轻响。吓得谢青赶紧熄灭了火绒。
“呀”的一声闷响，牢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影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
他越走越近，借着微光，剑秋看到那是个相貌奇特的男人：
他身材修长，头顶几乎快要顶在石洞的天花板上，可这么高身材的男人却出奇的瘦弱，就像一根干枯焦黄的长竹竿。
看皮肤相貌，这人也就四十多岁，可满头发丝却已雪白，甚至有些轻微的秃顶。而且形容枯槁，满面愁容。一双眸子却是神采奕奕，偶尔有神光外放，仿佛像一把直刺人心的匕首，寒芒夺目。
只见他慢慢走到笼子边缘，蹲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他的猎物们。
那冷漠的神情让剑秋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屠夫挑选过年肥猪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先被关进来的家伙下意识的紧贴墙壁，仿佛没有依靠就要被恶鬼抓走的模样。因为他们经验丰富，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