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凛是从医院里偷偷逃出来的,可以说在两个小时前,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八重凛都还在重症病房里躺着。
虽然八重凛早就已经开始策划起自己的逃跑计划,但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
当那道漆黑酷炫,宛如从黑夜中诞生的假面怪人出现在医院,用怪异的姿态和抽象的台词将医院外的一群职业医闹的家伙镇压时,八重凛惊觉这可能是自己此生仅有的机会。
姐姐因为连着照顾自己两天而疲惫睡去,医院里值夜班的护士去凑了热闹,医院的安保忙的焦头烂额,医院外面警笛大作……
这是能在沧海市这座城市里爆发的最大的混乱,一切都源于那个喊着“正义”啊,“责任”啊就开始以武犯禁的假面怪人。
八重凛没有看过阿拉哈托,但她知道那群被这个穿着阿拉哈托皮套揍的人是一群坏人,她在这里治疗了六个月,看见这伙人为了七个不同的患者大闹医院。
虽然每次这些人都会被警察很快带走,但是要不了多久,这些人又会重出江湖,继续在医院里大吵大闹,让所有病人和医生都不得安生。
八重凛就是受害者之一,这些家伙专挑大半夜来,每次都能把八重凛好不容易迎来的梦境给打碎,让她回到那种痛苦之中。
这让她的病症急转直下,明明已经被医院延缓的病情甚至变得比之前更严重,短短六个月,她的病情就已经恶化到了一年之后。
姐姐得知消息的时候急得拎起东西就想去找那些人拼命,还是她劝住了姐姐。
在神州这里,打人是犯法的,是要被这里的警察抓起来的,虽然八重凛不知道打人到底犯的什么法,但是她可听过别人说只要被警察抓过,这一辈子就会留下洗不掉的污点。
可姐姐明明是很厉害的高材生,有好多人想要让姐姐去帮他们做事,姐姐可以管好多好多人,可以今天在极东,明天就到西欧。
不过姐姐最想去的还是未来城,因为姐姐说那里有“地下圣手”。
八重凛不知道什么叫地下圣手,姐姐就解释说,地下圣手的意思就是就算人已经埋在地下了,他们也能把人救回来。
意思就是可以治好自己的病,对叭?她可聪明了,姐姐都说自己以后一定比她还聪明,比她还厉害。
但八重凛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姐姐厉害,因为自己聪明是被姐姐宠出来的,而姐姐的“笨”却是被自己拖累成这样的。
是啊……被自己拖累成这样的。
要不是为了照顾自己,姐姐就不会拒绝未来城学府的邀请,而选择极东本地的大学。
如果自己能照顾自己,姐姐就能留在学校里继续深造,考上未来城的学位,而不是因为奖学金支撑不了自己的医药费而选择应届毕业。
如果自己没有生病,那姐姐就能安心的选择那些高薪高位的职业,入驻未来城,分分钟就能赚到买一万个樱花饼的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在医院里一边照顾自己,一边辛苦的办公。
如果……
如果没有自己……
那姐姐可能早就进了未来城了吧?
十岁的八重凛诞生了这样的想法,她还分辨不出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做,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八重凛的思维很简单,只要没有自己,姐姐就不用再被拴在这里了,她可以一飞冲天,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不止一次从姐姐的话里听到对未来城的向往,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拖累了姐姐。
其实她知道,姐姐其实一直在骗她,她一点都不聪明。
自己早该想到这一步的,居然还拖累了姐姐这么长的时间。
孩子的世界里没有残酷的死亡,离开对于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分别。
她没有考虑过自己如果离开了医院会怎么样,但是她知道自己要是不吃药会很难受。
所以她趁着混乱,抓了两瓶药,动作有些僵硬的从床上翻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从病房里跑了出去。
在离开时,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八重樱,因为在她心中,这并不是永别。
等二十年后,姐姐成为未来城的大人物再来照顾自己吧,自己可不能任性,要让姐姐先过二十年的快乐人生,然后才轮到自己。
她是这么想的,于是她就这么走了,趁着混乱艰难的来到了医院之外。
当她赶到医院后门的时候,医院门口的警笛已经声势不显,沧海市的警察们效率高的就像是路边随时随地刷新一样,五分钟内就能赶到现场。
而自打生病以来,八重凛再也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即便她只是从三楼走到一楼,从大厅绕到了后门,期间她还搭乘了电梯,省去了最累的爬楼梯环节。
而即便是这样,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八重凛也感觉到胸口发闷,四肢酸软无力,甚至在隐隐作痛。
这可比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要难受的多,难受到八重凛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靠着墙,八重凛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那几小瓶药。
这些是什么药,八重凛不知道,八重樱连上面写的是什么字都认不全,但是姐姐说了,只要吃这个药就会好,就能舒服一些。
她还是很怕难受的,以前难受的时候就会往姐姐怀里钻,现在不行,她不能那么自私了。
心中这么想着,八重凛捏住瓶子,想把瓶盖拧开。
但酸软的四肢根本发不了力,甚至连控制都难以控制,八重凛往左拧,然后换个方向再往右拧,再换手,还是不行。
痛苦在加剧,但八重凛就是拧不开那个小小的瓶子,那个瓶盖仿佛是个大恶魔,凝聚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苦难,纹丝不动。
随着八重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困意开始涌上心头,无力的双腿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地,喘着粗气,看着手里的药瓶脱落,滚到了阴影中。
她抬起自己稚嫩的双手,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已经通红的手掌心,传来阵阵麻痹般的痛楚。
那是被瓶盖上用于增大摩擦力,方便拧开的凹凸设计给磨的,让她的掌心又痒又痛,好似火烧过一般。
八重凛突然嘴巴一瘪,她后悔了,她想回去,去重新钻进姐姐的怀里,看着姐姐毫不费力的将瓶盖拧开。
此时此刻,离家出走的孩子才明白,没了家庭的庇护,连世间预设的善意都是对她的伤害。
但是她不能回去,自己应该懂事一些,不能再给姐姐添乱了。
小孩子的身体自我保护机制正在催使八重凛进入睡眠状态,只是八重凛没有随地入睡的习惯,只能无助的靠着墙,抱紧自己的腿。
她还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医院里是有空调的,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温和和的,而外面的世界好冷,冷到她不得不抱紧自己来保证温度。
困意越来越强,八重凛终于没忍住心中的委屈,抱着腿无声了哭了出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好没用,好笨,怎么连个瓶盖都拧不开,连衣服都没多带一件。
虽然自己根本没有能带上的衣服……
角落里,小小的人儿在啜泣,远处,警笛在鸣响,完美的遮盖住了脆弱生命的悲呦。
而在意识模糊之际,强抬着眼皮的八重凛看见了一个浑身漆黑的怪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穿的特别奇怪,就好像刚刚拍完电影回来一样,不仅身上穿着怪怪的铠甲,脑袋上也带着个黑黑的头套,唯有大概是眼睛的位置透露出了一点红光。
“嗯?孩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尽管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看上去真的很恐怖,但是八重凛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
她没能回答男子的问题,只能在晃一晃之后干脆利落的昏给他看。
——
小女孩的突然倒下让约阿希姆愣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特地规划好的撤退路线上会有一个看上去就命不久矣的小女孩。
明明旁边就是医院,这小女孩也的确穿着病号服,手腕上也有登记编号,怎么看都是从这家医院里跑出来的。
简直胡闹。
约阿希姆皱眉,准备脱下自己身上的皮套,伪装一番后将这个小女孩送回医院里。
不过在脱皮套之前,约阿希姆还是先脱下了手套,准备先看看这个小女孩的状况,免得自己伪装的时间耽误了小女孩的身体状况。
如果这小女孩的身体状况是在堪忧,那自己就只能再强闯一次了,这次风险比较高,那些警察可都是冲自己来的。
只是就在约阿希姆脱下手甲的手触碰到小女孩的那一瞬间,已经昏倒的小女孩突然嗫嚅着开口了。
“不要回去……”
约阿希姆愣住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意外?这孩子居然不是因为意外才出现在这里的吗?
约阿希姆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的身体状况。
确实有情况,不过不是很糟,这小女孩昏倒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年纪太小,时间太晚,真的困了。
生命体征虽然低于正常人,但胜在平稳,短时间内绝不会有什么事情。
约阿希姆又低头查看了一下小女孩手腕上的病历带,从上面找到了小女孩的名字和病房。
以及病因。
青少年型肌萎缩侧索硬化(ALS)
约阿希姆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面具之下的眼神都变得慎重了起来。
这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社会对于这种疾病的关注度相当高,因为在目前所有的疾病中,唯有这种病症最为……残酷。
医学上,它叫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叫它的缩写ALS,而在社会上,人们叫它渐冻症。
只是正常来说,患上这种病症的人多在中年乃至老年,像这个小女孩一样年轻的患者不是没有,但这种年纪的患者一般都是家族性遗传。
也就是说——命中注定。
世界是参差的,有的人生在天堂,有的人却在地狱受苦,有的人心想事成,有的人霉运缠身,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
而这个小女孩,这个名为八重凛的小女孩很可能就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位年纪如此之小就患上这种疾病的存在了。
她甚至稀缺到足以成为研究对象,哪怕是未来城也愿意为她组成专项小组。
但实验终究是实验,哪怕是未来城的专项小组能做的也不过是将药物的效果计算好,进行保守有效的治疗。
这终究和正常的治疗有区别,其中参杂着太多无意义的过程和痛苦。
更何况,那是未来城的专项小组。
而未来城外,经济系统盛行,沧海市更是经济繁荣的城市,其中蕴含着太多的弯弯绕绕和利益纠纷,这个特殊的小女孩落在这里只会被啃食的尸骨无存。
所以,这个小女孩的“不要回去”让他不得不重视。
约阿希姆沉默着扫视了一圈,随即就发现了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小盒药品,他将药瓶捡起,在看见那简陋……那不正规的说明后,约阿希姆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愤懑。
果然是这种药品,自己遇见的还是太晚了,这种连神州官方正规标识的药居然都能用在这样的病人身上,这还只是个小女孩,他们真的还有人性吗?
约阿希姆忍着心中的怒气,将药瓶上的明细仔细的看了一遍,心中的愤怒才稍稍减缓。
至少这种药的用料很扎实,其中几项原材料也确实是神经领域的特供药,但这没有官方认证,甚至没有标注责任方的药还是不该用在临床上。
约阿希姆看着昏倒的小女孩,在半晌的沉默后,约阿希姆还是决定将其暂时带走。
这种药不能再用了,约阿希姆决定用自己的人脉在未来城给这孩子准备一个专项小组,其中的花费他来承担,这瓶药也要送去检查成分。
……不过在那之前,但愿这孩子看过阿拉哈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