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刺史府,檐角铜铃被腥风撞出破碎的声响,像是谁在暗处呜咽。陈玄策望着公孙硕迈出的青缎官靴,靴底沾着并州特有的红土,此刻正碾过台阶上暗刻的饕餮纹——那纹路蜿蜒如活物,竟随着公孙硕的脚步泛起幽光。
\"柳大人,幽州并州,相邻极近。\"公孙硕抱拳时,腰间玉带环扣相击,声音清脆得过分。他身后十二名玄甲亲卫垂首而立,陈玄策瞥见为首那人虎口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柳林军中特制的九环大刀才会有的痕迹。\"
既然幽州已经决定对草原余孽动兵,那我并州,自然也要帮帮场子。\"话音未落,庭院里突然卷起旋风,将廊下悬挂的符咒吹得哗哗作响,几盏琉璃灯在风中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狰狞。
柳林的月白长衫猎猎作响,他三步跨下台阶,指尖还凝着未消散的幽蓝火焰,却在触及公孙硕手臂时化作温和的暖意。\"不愧是公孙大人。\"
柳林的声音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陈玄策注意到他袖中若隐若现的狼头刺绣,此刻正随着动作张牙舞爪,\"当真是国之栋梁,你我二人同心戮力效忠于陛下,必定是史书上的一桩美谈!\"
掌声轰然炸开,震得前庭的青铜鼎嗡嗡作响。姜胖子挤到前排,金丝蟒袍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双下巴随着谄媚的笑声剧烈抖动:
\"柳大人神威,公孙大人高义!此等盛举,必将名垂千古!\"
他话音未落,角落里突然传来压抑的声音,陈玄策循声望去,却见几个暗卫站在柱子的角落阴影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在场的所有人,领头的那个浑身没有人的味道,倒像是一只硕大的蛊虫!那森冷的气息,让人头皮发麻!
陆文渊的手指深深掐进陈玄策掌心,借着身体遮挡压低声音:
\"看到公孙硕那些手下袖口的暗纹了吗?那是柳林私军独有的图腾。\"
他喉结滚动,望着公孙硕身后亲卫腰间的狼头令牌,那些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柳林袖口的刺绣遥相呼应。
陈玄策只觉舌根发苦,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那就是整个并州现在完全在柳林的掌控之中,所有的军队官员,原本除了这个并州刺史,可如今不知道,这并州刺史好像也和柳林同流合污,而且看起来还颇为享受!
\"这天下就像个裱糊的灯笼。\"陈玄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望着空中漂浮的浮空明灯,灯火明明灭灭,映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表面光鲜,内里早被蛀空了。\"陆文渊沉默良久,从袖中掏出半块碎玉,那是今早从青州密探尸体上找到的,上面刻着模糊的\"暗\"字。
当姜胖子的夸赞声攀上新高时,陈玄策突然嗅到一丝血腥味。他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原本璀璨的星子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西方天空泛起诡异的暗红,像是被鲜血浸透的绸缎。
柳林身后的九扇屏风无风自动,北疆地图上的血色雾气愈发浓烈,竟顺着画框流淌下来,在青砖上凝成细小的狼形。
\"等会儿求见时,务必小心。\"陆文渊的声音混在嘈杂声中,\"
柳林要的不只是北疆,他在等我们表态——或者说,等我们露出破绽。\"
陈玄策摩挲着腰间佩剑,剑柄上的麒麟纹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台上相谈甚欢的两人,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最可怕的不是敌人的獠牙,而是所有人都在假装看不见獠牙。\"
风越刮越急,将柳林的笑声送得很远。陈玄策看着那抹月白身影,恍惚间竟觉得他周身缠绕着黑雾,每说一句话,黑雾便浓密几分。而台下众人的夸赞,如同献祭的贡品,正将这黑雾喂养得愈发庞大。
柳林的身影隐入朱漆门扉后,檐角悬着的镇魂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震得满堂宾客身形微晃。姜胖子的谄媚笑容僵在脸上,鎏金护甲磕在青玉茶盏边缘,发出细碎的脆响。陈玄策望着那道缓缓闭合的雕花门,恍惚看见门缝里闪过几缕幽蓝火焰,像极了方才柳林指尖跳动的鬼火。
仆人们有条不紊地穿梭在回廊间,青铜宫灯的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青砖上,竟诡异地扭曲成兽形。陈玄策与陆文渊随着引路的仆人拐过九曲回廊,脚下的石板路突然泛起微光,隐约浮现出某种古老的符咒,每走一步,符咒便如涟漪般向四周扩散。
被引入中等茶房时,檀木屏风后传来若有若无的兽吼声。陈玄策瞥见墙上悬挂的《百兽图》,画中猛兽的眼珠竟随着他们的动作转动。茶房角落的青铜香炉里飘出龙涎香,却混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像极了战场上万具尸体腐烂时的味道。
面色泛红的仆人托着鎏金茶盘踏入,陈玄策的目光瞬间被对方脖颈处的鳞片吸引——那层细密的银鳞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仆人放下茶点时,陈玄策注意到他手背凸起的青筋呈诡异的青黑色,指尖指甲细长如钩,分明是妖族特有的形态。
\"二位大人请慢用。\"仆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尾音竟带着兽类的呜咽。他退出门时,陈玄策敏锐地捕捉到其脚踝处缠绕的锁链虚影,那锁链泛着幽蓝符文,正是北疆镇压凶兽的禁制。
待房门重新合拢,陈玄策立刻起身贴耳在门板上细听。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却并非人类行走时的节奏,倒像是某种四足兽类刻意模仿的步伐。确认无人后,他转身时踢到茶凳,凳脚竟在青砖上划出火星——这看似普通的木凳,表面竟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
\"这家伙不是人。\"陈玄策压低声音,指尖拂过案几上的茶盏,盏底赫然刻着狼头图腾。茶水表面漂浮的枸杞突然诡异地聚成旋涡,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色,\"应该是一种特殊种族,身上的血气大得吓人。而且修为不低,看似和人差不多,实则大相径庭。\"
陆文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瞳孔微缩:\"方才他弯腰时,我看见后颈有道未愈合的伤疤,形状像是被利爪贯穿。\"他掀开茶盖,热气升腾间,茶汤里竟浮现出扭曲的符文,转瞬又消散不见,\"看来这位国公爷的底牌远不止如此。那些所谓的仆役,怕是比外面的妖族使者更难对付。\"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兽嚎。陈玄策猛地拉开雕花窗,只见庭院里闪过一道银影,那名红脸仆人正立在月桂树下,脖颈诡异地扭转一百八十度,泛着幽光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茶房方向,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满嘴森白獠牙。
陈玄策将窗棂重重合上,檀木撞出闷响。他盯着窗纸上仆人倒影那扭曲的轮廓,喉间泛起铁锈味:
\"是鬼族。\"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棱上的狼头雕刻,那些凸起的纹路竟像是某种活物的血管,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这些从血海里爬出来的怪物,连呼吸都带着尸山血海的腐臭。\"
陆文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蘸取茶盏里的残茶,在案几上画出个残缺的鬼面符文,茶水很快被木纹吸收,只留下暗红的痕迹:
\"难怪方才觉得那股血气不对劲。血海鬼族每吞噬一个生灵,额间就会生出一道血纹。\"他的目光扫过门口,仿佛能穿透门板看见外面游荡的鬼族仆役,\"看那仆人的脸色,怕是吞了不下百人。\"
窗外的兽嚎声愈发凄厉,混合着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陈玄策忽然想起青州流传的禁书《幽冥志》里的记载:血海鬼族自九幽裂隙而生,以鲜血为食,却唯独对给予他们新生的\"造物主\"俯首帖耳。他的视线落在茶点旁凝结的血迹上,那些暗红斑点竟在缓慢蠕动,逐渐汇聚成微型鬼脸。
\"在他们心中,柳林就是造物主。\"陆文渊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抽出腰间软剑,剑身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先秦时期,大军镇压血海,鬼族的小世界被打碎,鬼族近乎全灭,连他们的领袖鬼母,都被剥了皮做成了一个卷轴,现在看来......\"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一道沙哑的声音贴着门缝渗进来:\"二位大人,柳大人有请。\"
陈玄策与陆文渊对视一眼,同时握紧武器。透过门缝,他们看见走廊里的宫灯依次熄灭,唯有尽头处亮起两盏猩红如血的灯笼。
而那名红脸仆役正立在灯笼下,额间不知何时浮现出三道血纹,嘴角挂着涎水,猩红的舌头在獠牙间来回舔舐,模样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