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康五年,廉台。
残阳如血,那血红的光芒仿佛带着无尽的悲凉,浸染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让这片大地都笼罩在一种惨烈的氛围之中。
桑明川猛地从尸堆里挣起,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呛出的血沫飞溅在冰冷的甲胄上,瞬间凝成暗红,那暗红的颜色就像是一朵朵凋零的花,昭示着生命的脆弱。
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这种痛楚深入骨髓,仿佛骨头都被拆开重拼过一般,每一丝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
“咳……咳咳……”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目是断戟残戈,尸横遍野。
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面容扭曲,似乎还在诉说着临死前的痛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硝烟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直冲鼻腔,让人几欲作呕。
这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上一秒,他还在跟栋梁商量万象世界发展的问题,只是选择了御道的路线,不走合道路线。
就在他确定选择御道,点化万象世界的天道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如同狂风骤雨般将他卷入未知的漩涡,再睁眼,便是这人间炼狱。
身上的皮甲粗糙厚重,带着陌生的冰冷和血腥,仿佛一层枷锁束缚着他。
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刃口卷缺的环首刀,刀柄被血渍浸透,滑腻难握,这把刀就像是他此刻命运的象征,充满危险与不确定性。
“冉王……冉王薨了!”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战场的沉寂,像一道惊雷劈在桑明川耳边,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冉王?哪个冉王?
桑明川的脑子飞速运转,混乱的记忆碎片开始拼凑。
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快速组合,一段完整的记忆充斥着自己的脑海中,这是五代十国时期?
不,冉闵……那是十六国时期!那个颁布“杀胡令”,在乱世中以铁血手段守护汉家火种,最终兵败被杀的悲情英雄!
廉台之战,冉闵兵败,被慕容儁擒杀,谥曰“武悼天王”。
而自己是冉闵的兵,自己原先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子,父母不算富裕,但是也是自由民。
只是胡人从来不让汉人安稳的过日子,十岁之时胡人劫掠村落,父母被杀,自己被藏在墙洞幸存下来。
三年的流浪乞儿生活充满了饥饿与恐惧,五年的兵伍生涯则是在刀尖上舔血,成为了冉闵麾下一名亲兵,自己已经是个战技娴熟的老兵了!
直到了冉闵被杀的这一刻,在惨烈的战场上受到重伤,破开胎中之谜,记忆回归!
“胡人……胡人来了!”
又一声惊恐的呼喊响起,伴随着散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远处,一队穿着异族服饰、面目狰狞的骑兵正在清理战场,马蹄踏过尸体,发出沉闷的碾压声,每一下都像是踏在人心上。
恐惧瞬间攫住了桑明川的心脏。
他前面三辈子虽然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但是自己依靠的是超凡力量的心灵魔法,真正真枪实剑的战斗,三辈子都找不出一次。
面对这些刚刚屠戮了“冉王”亲军的异族士兵,他的第一反应是无措,第一反应是想要使用心灵魔法,却发现整个世界都没有魔法力量,只是一种刺骨的煞气。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战场边缘的一处密林跑去。
他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呼喝声和马蹄声,每一次声响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让他心惊胆战。
不知跑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是半个时辰,他的肺部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灼痛难耐,双腿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液,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终于,在体力耗尽的那一刻,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头,重重地栽倒在密林深处的一处隐蔽山坳里,身体与地面接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四肢摊开,再也动弹不得。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从天际垂落下来,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
此时,林间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虫鸣声此起彼伏,以及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为这片幽深的森林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氛围。
桑明川蜷缩在地上,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这种颤抖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脆弱的身体,这具与他之前所熟悉的健康身体有着天壤之别的躯壳。
冉闵死了。
那个在五胡乱华、中原陆沉的黑暗年代里,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般屹立不倒的人物,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以一己之力,擎起了汉家的旗帜,那面代表着尊严与希望的旗帜。
他发出“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的怒吼,这一声怒吼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黑暗的天空,让无数胡人闻风丧胆,也让无数汉人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是武悼天王,是那个时代所有汉人心中的英雄,然而,如今这位英雄却陨落了。
接下来呢?
桑明川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历史课本上的记载:冉闵死后,慕容儁率领鲜卑慕容氏入主中原,建立前燕政权,这个政权盛极一时。
之后又有苻坚的前秦,短暂统一北方后再次陷入分裂,战乱依旧不断,中原大地继续沉沦在无尽的苦难之中。
汉家儿女在异族的铁蹄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沦为被称为“两脚羊”的悲惨境地。
这样的黑暗,还要持续近百年,直到杨坚建立隋朝,才重新统一中国,恢复中华文明的荣光。
近百年的黑暗……桑明川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以至于渗出血丝。
他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只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可是那些历史书中所记载的文字背后所隐藏的血泪与屈辱,此刻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怀。
他不甘心!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了胸口。
那里有一个圆形大陆纹身,正是那方伴随他穿越各个世界的万象世界。
但是现在,这个万象世界却无法完全激活,原因就在于自己的灵魂太弱了,承载不了万象世界庞大的力量。
不知为何,当他的指尖再次感受到纹身的温润时,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似乎平复了些许。
这个纹身呈圆形,圆形之中刻画着模糊的山川河流图案。
只是此刻,那些纹路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晰了一些,隐隐有流光闪过,看起来充满了神秘的力量。
“难道……”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像穿越前那样,用意念去“感知”这方世界。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感觉包裹了他。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不再是昏暗的山林,而是一片大约百十来亩大小的空间。
空间里,土地是肥沃的黑褐色,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芬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中央有一口清澈的泉眼,汩汩地冒着泉水,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潭。
潭边有几株不知名的果树,枝叶繁茂,甚至还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看起来生机勃勃。
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旷,再无他物。
“这……这是……”桑明川惊呆了:“我的万象世界变为随身世界了,这连千万分之一都没有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试着用意念“退出”,眼前的景象又变回了山林。再“进入”,又回到了那片黑土地。
反复几次,他终于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应该是世界晋升了。
以桑明川现在的灵魂强度,现在只能使用一部分区域,也就是这百十来亩地大小的区域。
不过,用来储物肯定是足够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拥有这样一个安全、可控,甚至可以种植作物的随身空间,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生存!意味着希望!
桑明川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冉闵虽然死了,但汉家的火种不能灭。
他或许没有冉闵那样的雄才大略和盖世武功,但他有来自未来的知识,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神奇的随身世界!
“武悼天王,你未竟的事业,我桑明川,愿尽绵薄之力!”他对着廉台战场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触及冰冷的土地,仿佛感受到了无数先民的血泪与期盼。
“再造中华……”这四个字,如同誓言,在寂静的山林中悄然回响。
从这一刻起,桑明川不再是那个迷茫的穿越者,他有了目标,有了使命。
他要活下去,要变强,要在这乱世之中,利用自己的一切,为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为苦难深重的同胞,点燃一盏不灭的灯火,最终,完成那“再造中华”的伟业!
夜色深沉,山坳中的青年缓缓闭上眼,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而他胸口的那处万象世界纹身,在黑暗中,悄然闪过一丝微光。
一个属于桑明川的传奇,即将在这五代十六国的乱世,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日,桑明川小心翼翼地潜伏在密林之中,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深知廉台之战的硝烟虽已渐渐散去,但那战场周边定然还有各方势力的游骑在四处活动。
要知道,自己可是冉闵的残兵,在这敏感时期,一旦被那些游骑发现自己的踪迹,那下场简直不堪设想,恐怕不是被当场斩杀,就是被抓回去遭受严刑拷打。
幸好有随身世界这个神奇的存在,这方小天地成了他最大的依仗。
空间里的泉水清澈得如同一面镜子,甘甜可口,饮上一口,便能迅速恢复体力,甚至连身上那些在战斗中留下的伤口,愈合速度都快了不少。
那几株果树上的果子虽然青涩得很,但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最关键的是,这里绝对安全,没有外界的纷争和杀戮,让他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和规划未来行动的避风港,就像在狂风暴雨中的一个小港湾一样。
桑明川开始仔细清点自己的“家当”。
他身上这套残破的皮甲,已经满是划痕和破损之处,那把卷刃的环首刀也是伤痕累累,但这却是他唯一的武器装备了。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那个世界纹身,这是他在这个乱世中生存的依存之物。
他穿越前身上的那些豪华奢侈的衣物,早在最初的穿越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只有原本身为古代兵卒时的那身破烂衣裳,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
“必须尽快了解现在的具体情况,而且得找到充足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源,总不能一直靠空间里那有限的东西过活。”桑明川在心中暗暗说道。
空间虽好,但里面的资源终究是有限的。
那口泉眼的水量倒是很稳定,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果树只有那么几株,果子数量也十分有限,而且他不知道这些果子是否会再生。
土地虽然肥沃得仿佛能捏出油来,却没有种子,也没有工具去耕种。
所以,这个空间更像是一个底牌,一个最后的保障,绝不能过分依赖它,毕竟在这个乱世,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生存下去。
他需要融入这个时代,于是开始努力回忆关于冉闵死后的历史走向。
冉魏政权覆灭后,中原地区主要被前燕和前秦这两个强大的势力争夺。
廉台之战是前燕慕容儁击败冉闵的关键一战,那么此地现在应该已经落入前燕的掌控之中。
鲜卑慕容氏……桑明川想起历史上他们对待汉人的政策,虽然不像羯赵那般极端残忍,但作为异族统治者,汉人在其治下的地位依旧低下,日子过得并不好,充满了压迫和歧视。
“看来,不能留在中原腹地了。”桑明川做出了判断:“这里是是非之地,前燕刚刚取得胜利,对这里的控制必然非常严密,对冉闵旧部的搜捕肯定不会放松,说不定已经在四处张贴告示,悬赏捉拿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了。我必须往边缘地带走,才能有一线生机。”
往哪里走呢?
南方是东晋的地界。
偏安一隅的东晋朝廷,虽然是汉家正统,代表着汉文化的延续,但内部士族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北伐之心时有时无,对于中原失地的收复意愿并不强烈。
而且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诸多势力,想要抵达那里,就如同穿过一片布满荆棘的丛林,困难重重。
西方是关中地区,那里是前秦的地盘,氐族人苻氏正在迅速崛起。
苻坚此时或许尚未登基,但前秦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像一头正在成长的猛虎,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北方是广阔的草原,更是异族的天下,到处都是剽悍的游牧民族,绝不可前往那里,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那么,只剩下东方和东南方可以考虑了。
东方是青州、兖州一带,那里位于前燕控制的边缘地带,或许管制会相对宽松一些。
而且,历史上那一带在乱世中常常有流民聚集,形成一个个临时的聚居地,或许能找到容身之所,暂时躲避一下前燕的追捕。
“就往青州方向走。”桑明川定下了目标,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
决定了方向之后,接下来就是如何离开这里,以及在路上生存下去的问题了。
他知道,自己身为冉闵亲军的身份太过敏感,必须好好隐藏起来。
于是,他将身上那套带有明显标识的皮甲脱下,小心翼翼地藏进了随身世界里——这东西或许以后还有用处,不能轻易丢弃。
然后,他在密林里找了些破旧的麻布,简单地制作了一件能蔽体的粗布衣,又用泥土将自己的脸和头发弄得脏乱不堪,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战乱中失去家园的流民,满脸的疲惫和绝望。
环首刀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自然不能丢弃。
他将刀用破布擦拭干净,收到随身空间,打扮的尽量不引人注目,以免被别人看出自己是个危险人物。
做好了这些准备之后,桑明川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走出密林。
他选择在清晨时分行动,因为这个时候雾气弥漫,能见度较低,利用晨光和地形的掩护,可以快速穿过空旷地带,朝着东方潜行。
一路上,他尽量避开大路,专走偏僻小径,遇到村庄或人烟,便远远绕开,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踪迹。
几天下来,他风餐露宿,饿了就啃几口空间里的果子,渴了就喝那甘甜的泉水,晚上则躲进随身世界里休息——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不用担心野外的毒虫猛兽和敌人的偷袭,可以安心地睡个好觉。
途中,他也零星遇到过一些人,大多是和他一样流离失所的流民,面黄肌瘦,眼神麻木,仿佛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桑明川不敢与他们过多接触,只是偶尔上前用自己仅会的几句古文夹杂着手势,打探一些消息。
从这些流民口中,他证实了廉台之战后,冉闵被杀,前燕军队正在四处清剿冉魏残余势力,许多地方的汉人也受到了牵连,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苛政猛于虎,乱世的苛政更是要人命啊。”桑明川心中叹息着,感叹着这个时代的残酷和不公。
这日傍晚,桑明川来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前。
这座庙不大,半边屋顶已经塌了,露出黑漆漆的天空,神像也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显得格外凄凉。
但这里至少能遮风挡雨,他决定在此歇息一晚,养精蓄锐。
刚走进庙门,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发出的哀鸣。
桑明川心中一紧,握紧了背后的环首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只见在神像倒塌的阴影处,蜷缩着一个人,身影单薄而虚弱。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破烂的短打,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显然是受了伤,而且很久没有进食饮水了,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听到脚步声,少年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双警惕而又带着绝望的眼睛,看向桑明川,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桑明川打量着少年,从他的穿着和身形来看,不像是士兵,倒像是个农家孩子。
他放下了警惕,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你……你怎么样?”
他的古文说得有些生硬,但少年似乎听懂了,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桑明川见状,转身装作从包裹中拿东西,其实是从随身世界里取出一个果子和一个用树叶包裹的水囊——水囊里装的是空间泉眼的泉水。
他将这些东西递到少年面前,轻声道:“吃点东西,喝点水吧。”
少年的目光落在果子和水囊上,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显然是极度饥饿和干渴。
但他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依旧警惕地看着桑明川,似乎在判断眼前这个人是否怀有恶意,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桑明川没有催促,只是将东西放在少年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后退了几步,在离少年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给了少年足够的空间和信任,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终于抵不住饥饿和干渴的折磨,颤抖着伸出手,抓起果子和水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喝水时也因为太急而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身体不停地颤抖。
桑明川听到动静,睁开眼看了看,见少年吃得急切,便又遮掩着从空间里取出一个果子,放在那里,轻声说道:“慢点吃,别噎着。”
少年吃完第一个果子,喝了几口泉水,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眼神中的警惕也少了几分。
他看向桑明川,又看了看那个新的果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来,慢慢吃着,动作变得谨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