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十一黄金周只剩不到十天，空气里都像绷紧了一根弦。
文旅局那边，范尤生是真拼了。听说他带着几个骨干，周末都没休息，开了四五个小时车，专门跑了一趟阳城。
回来时人晒黑了一圈，抱着厚厚一摞学习笔记和照片，眼睛里却冒着光，连夜就召集开会，对照着找汉江的差距，调整优化方案。
他是铆足了劲，想在书记面前，更想在即将涌来的游客面前，交出一份像样的答卷。
另一根绷紧的弦，在组织部，在曹世宝手里。
转业干部的岗位分配名单，像块烫手的山芋。白天波推开宋江办公室门时，曹世宝已经等在里面了，手里拿着文件夹，坐得笔直，但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压力，藏也藏不住。
“书记，这是最终的分配方案，请您审定。”曹世宝起身，将文件夹双手递过。纸页很新，但宋江接过来时，仿佛能感觉到上面承载的分量。
他翻开，目光沉静地扫过一栏栏名字、原部队职务、拟安排岗位。周正辉，拟任黄江公安分局党委委员、副局长、代局长；后面跟着一连串的名字，分局副职、支队副职、法院庭室副职、检察院部室副主任……确实如他之前所强调的，近四成的转业干部，流向了公检法系统。那些在野战部队带过兵、在边防海岛守过国门、在演习场上锤炼过的营团职军官，即将成为这座城市的执法司法力量。
“基本框架符合我们议定的原则。”宋江合上文件夹，没有立刻签字，而是看向曹世宝，“世宝部长，压力不小吧？”
曹世宝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点干涩：“书记明察。电话接了不少，打招呼的，诉苦的，委婉表示‘关心’的，都有。有些区里和部门的同志，想法比较多，觉得……觉得这些好岗位，应该优先考虑本地培养的、熟悉情况的干部。”他说得很含蓄，但意思明白。那些眼巴巴瞅着位置、资历也熬到了的“自己人”，被一批空降的转业干部占了先，心里难免有疙瘩，这股怨气，不少都冲到了组织部。
宋江端起茶杯，吹开浮叶，啜了一口。茶水温热，熨过喉舌。“有想法，正常。但我们要把道理讲清楚。”他放下杯子，声音平稳却有力，“接收安置转业干部，不是一项普通的人事工作，是政治任务，关系到国防和军队建设大局，也关系到我们干部队伍的源头活水。”
他顿了顿，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这些同志，把最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国家，在最艰苦、最需要奉献的地方历练过。他们的忠诚度、执行力、吃苦精神和全局观念，是经过烈火淬炼的‘钢’。地方工作有地方的特性，他们需要时间适应、学习、转型，这不假。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忽视甚至轻视这笔宝贵的财富。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地把他们‘安排’下去，而是要搭建好桥梁，做好‘淬火’后的‘回火’工序，让他们这块好钢，能用在新刀刃上。”
曹世宝听着，腰板不自觉又挺直了些，频频点头。
“你提到的岗前培训，很好，非常必要。”宋江继续说，“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就上阵。法规政策、地方情况、工作方法、纪律要求，都要系统地讲清楚。思想工作更要跟上，要让他们放下包袱，同时也要认识到角色转变带来的新要求。”
“是，书记。培训已经进行了快两周，反响还不错。大部分同志学习劲头很足，但也有些……有些迷茫和焦虑。”曹世宝汇报，“所以，三天后的结业仪式，我们想……能不能请您出席，给大家讲几句话？鼓舞一下士气，也提提要求。”他说完，带着期盼看向宋江。
宋江沉吟片刻。日程表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科学城的推进会、几个重大项目的签约预备会、十一前的全市安全稳定会议……但看着曹世宝眼中的血丝，想着那三百多位即将奔赴陌生战场的转业干部，他点了点头。
“好。你安排好时间，我去。”
曹世宝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太好了，书记！我这就去细化仪式流程！”
三天后，市委党校大礼堂。主席台背景板上写着“汉江市年度转业干部岗前培训结业仪式”。台下，坐得满满当当。
三百多人，清一色的深色便装，坐姿却几乎还保留着军旅的烙印——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平视前方。
会场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的咳嗽声和翻动笔记本的沙沙声。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混合着期待、紧张和些许迷茫的气场。
曹世宝主持，简短开场后，便请市委书记讲话。
宋江走上讲台，没拿厚厚的讲稿，只捏着几页提纲。他环视台下，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面孔。
有的还很年轻，眼里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有的已鬓角微霜，神情沉稳，眉宇间却也能看出一丝对新环境的审慎。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安静的礼堂，“首先，我代表汉江市委、市政府，也代表汉江八百万市民，欢迎你们回家，欢迎你们加入建设汉江、守护汉江的队伍！”
开场白很朴实，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但不少人的眼神亮了一下。
“刚才坐在下面，我看着大家，有个很深的感受。”宋江的语气变得舒缓，像在聊天，“虽然脱下了军装，但你们坐在这里，整个会场的气息，就和别的培训班不一样。这是一种纪律、一种整齐、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这就是部队烙在大家身上的印记，是金子般的底色。”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不少人微微颔首。
“组织安排大家进行这次培训，很有必要。为什么？因为战场转换了。”宋江话锋一转，语气沉稳起来，“过去的战场，可能在高原、在海岛、在演习场，目标是克敌制胜，保卫国土。现在的‘战场’，在街头巷尾，在法院检察院，在服务群众的一线窗口，在化解矛盾的最前沿。目标变了，变成了维护公平正义、守护万家灯火、促进城市发展。武器也变了，从钢枪炮火，变成了法律条文、政策法规、群众工作方法。”
这个比喻很形象，台下许多人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有的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我知道，在座有些同志，可能心里还在打鼓。”宋江的声音里多了些理解，“地方工作千头万绪，关系复杂，专业性强，怕自己不适应，干不好。这种心情，很正常。但是，我想请大家也看到自己的优势——你们经历过系统的组织培养，有极强的纪律性和执行力；你们在最艰苦的环境磨砺过，有超常的韧性和抗压能力；你们带过兵、管过事，有宝贵的组织管理经验。这些，都是我们地方工作中非常急需的素质！”
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鼓舞的力量：“市委把相当一部分同志，安排到公检法和其他重要岗位，不是‘填空’，而是‘淬火’。是把你们这块经过军队大熔炉锤炼的好钢，放到地方改革发展的新熔炉里，进行二次锻造，打造成既能坚持原则、敢于亮剑，又懂得法治精神、善于做群众工作的‘复合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