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一声嘶哑到近乎破音的凄厉长嚎,划破了长垣蝰门关那死寂的空气。
一名负责在最高箭楼上了望的帝国戍卫百夫长,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陡峭的石梯,他身上的铁甲因为剧烈的撞击而扭曲变形,头盔早已不知所踪脸上只剩下一双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放大的瞳孔。
他甚至来不及向关隘的最高指挥官,镇北将军祖袂行一个完整的军礼,便双膝一软,瘫倒在地,指着关外的北方。
“蛮子们大规模进攻了!”
祖袂猛地从行军床上站起,一把推开桌上那已经看了无数遍的、毫无用处的布防图,大步流星地冲出指挥所,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了关隘的城头。
他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北方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任何一种军队。
地平线的尽头,不再是那片熟悉的、被永恒的风雪所覆盖的灰白色荒原。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蠕动、正在扩张的、由纯粹的血肉、钢铁与疯狂所构筑而成的,活生生的地狱。
数量无法估算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惨白或淤紫色的从未见过的蛮族,赤裸着上身,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巨大战斧和链枷,如同嗜血的疯狗般冲在最前方,旁边还有大量的,他们裹挟的草原部族与马人。
他们的身体上纹满了亵渎的、不断流淌着黑色液体的混沌符文,嘴里发出着意义不明的、充满了杀戮欲望的咆哮。
在这些凡人炮灰的军阵之中,穿插着更加高大、也更加恐怖的身影。
身披厚重黄铜板甲、眼眶中燃烧着永恒怒火的恐虐神选勇士,他们的每一步,都让坚冰覆盖的大地为之颤抖。
骑乘着长着恶心触手和增生肉瘤的瘟疫坐骑的纳垢骑士,他们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又腥臭。
由纯粹的魔法能量构筑而成、不断变换着形态的奸奇恶魔,它们在阵中发出阵阵刺耳的奸笑,将混乱的魔法能量随意地抛洒向天空。
还有那些身材窈窕,但却长着致命蝎尾和蟹钳的色孽恶魔,她们迈着优雅但却致命的步伐,发出的声音足以让最坚定的战士都心智动摇。
而在这些混沌军团的更后方,是更加庞大,也更加令人绝望的存在。
如同移动的攻城塔般巨大的混沌巨人,它们的皮肤上钉满了巨大的铁钉和哀嚎的囚徒。
由无数具尸体缝合而成、还在不断滴落着脓液的混沌卵,它们如同肉山般在地面上翻滚蠕动。
以及,天空之上,那些盘旋着的各种各样的飞行恶魔与苍蝇骑士,它们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等待着下方那场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
整片天空,都被这支大军所散发出的、那股混杂了憎恨、腐败、欺诈与纵欲的邪恶气息,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如同尸斑般的暗紫色。
“传令。”
祖袂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向,向天京,发出最高等级的警讯。”
“告诉陛下和各位殿下。”
他的嘴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
“北方的蛮族,来了。”
“其数……”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不可胜数。”
警讯,通过设置在长垣各处烽燧之上的司天丞魔法传讯塔,以超越声音的速度,被传递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巍京天宫。
前线南关城的观星台上,那团代表着昊天龙帝意志的白金色光芒,瞬间收到了消息,甚至为此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什么?!”
火龙离祷那充满了暴躁的咆哮声,第一个响了起来。
他那赤红色的龙躯之上,鳞片都因为愤怒而根根倒竖。
“那些野人?他们怎么敢?!”
“这不是普通的蛮族入侵,离祷。”
飙龙妙影的声音异常凝重,她那双紫白色的龙瞳,倒映着那面由魔法水镜所呈现出的、来自蝰门关的实时影像。
她看着影像中那支光是存在,就已经在扭曲现实法则的混沌大军,感受着其中那四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充满了毁灭与疯狂的邪神意志。
“是它们来了。”
“是四千年前,那场几乎毁灭了我们所有人的战争的延续。”
“它们,选择了这个我们最虚弱的时刻。”
观星台再次陷入了沉默,一种比面对纳迦什时更加深沉的无力感,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位神龙。
两线作战。
对于任何一个帝国来说,这都是最致命的噩梦。
更何况,他们的两个敌人,其中一个是已经初步掌握了神力的不死之王,另一个,则是四位古老而又邪恶的神只所统帅的、无穷无尽的恶魔与凡人组成的联军。
“我们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增援蝰门关。”
玉龙元伯,这位掌管着山川与防御的神龙,用他那如同山峦般沉稳的声音,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们所有的机动部队,都已经被抽调到了南关城。长垣沿线,只剩下了最基本的戍卫部队,他们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人。”
“五万人,面对至少五十万,甚至更多,也许上百万的混沌大军……”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那不是战争,那是单方面的屠杀。
“那就从南关城抽调兵力!”
离祷咆哮道。
“把那些该死的老鼠!还有那个逆贼夏海峰的部队调过去!让他们去守长垣!那是他们欠我们震旦的!”
“不行!”
妙影立刻否定了他的提议。
“南关城是我们抵挡纳迦什的唯一防线,这里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甚至还需要我们亲自下场才能勉强维持住战线。再抽调兵力,等于是在自掘坟墓。”
“那你说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蝰门关被攻破?看着那些肮脏的混沌杂碎,冲进我们帝国最富饶的腹地?!”
“我们必须做出取舍。”
就在所有龙子都陷入了激烈的争吵与两难的抉择中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代表着昊天龙帝意志的白金色光芒,终于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疲惫,却连神只都无法掩盖。
“传我的命令给祖袂。”
“放弃蝰门关。”
“允许他,率领所有还能战斗的戍卫部队,立刻向东,撤退至龙门关。”
“放弃蝰门关?!”
离祷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那可是长垣的最坚固的三大关口之一,是他们龙族亲自督造的,数千年来抵御北方威胁的最坚固的屏障!
“是的,放弃。”
昊天龙帝的声音,不容置疑。
“与其让那五万忠诚的将士,在蝰门关进行毫无意义的牺牲,不如让他们,退守到我们更容易防守,也更具战略价值的位置。”
他的意志,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了一幅新的战略地图。
“命令祖袂,在撤退至龙门关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那里!守住那条通往我们东部腹地的山谷!”
“同时,命令驻守在兵马俑墓园的预备队,立刻在墓园的北侧,依托地形,再新建一座要塞城市!”
“我要你们用这两座要塞,像两颗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将所有试图从西北方向进入我们腹地的混沌部队堵死在那片狭长的走廊里!”
“父亲,您的意思是……”
妙影似乎明白了自己父亲的意图,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
“放他们进来?”
“是的,放他们进来。”
昊天龙帝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冷酷。
“让混沌的洪水,和亡灵的瘟疫,在这片已经沦陷的土地上,去相互碰撞,相互消耗吧。”
“无论是谁赢,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便不再解释,那团代表着他意志的白金色光芒,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显然,同时维持南关城的宁和大阵,并在这里进行如此复杂的战略推演,对他那本就消耗巨大的神力,造成了进一步的负担。
天宫之内,只剩下几位神龙,面面相觑。
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种名为屈辱的情感。
曾几何时,他们震旦帝国,也需要用这种近乎可耻的驱虎吞狼,借虏平寇的计谋来苟延残喘了?
但他们别无选择。
在世界的另一边,莱弥亚的王宫。
最近的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自从埃斯基那个疯老鼠带着他的舰队浩浩荡荡地开赴远东之后,这座城市的女王,以及整个尼赫喀拉的太阳之女,涅芙瑞塔,便将自己关在了女宫最深处的占星室里。
在埃斯基之前联系她,告知了需要她参与一个所谓的太空计划之后,她便日夜不停地,通过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忠于她的吸血鬼密探们传回来的零散情报,以及她那从父神佩特拉那里继承来的、对命运轨迹的模糊感知,试图拼凑出埃斯基那个所谓太空计划的完整图景。
她不相信那个鼠人。
永远不。
她知道,那个贪婪而又狡猾的家伙,在他的每一个宏伟的计划背后,都必然隐藏着一百个只对他自己有利的阴谋。
她必须知道,自己,以及整个莱弥亚,在这场豪赌中,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被利用的棋子,还是能够分到蛋糕的合伙人。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一名身披黑色斗篷,脸上带着纯金面具的尼赫喀拉信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占星室里。
他单膝跪地,将一份用黑蜡密封的莎草纸卷轴,高高举起。
“女王陛下。”
“这是阿克汉大人,通过我们在黑暗之地的商路,秘密传递过来的,最高等级的情报。”
阿克汉?
他现在不是纳迦什的走狗吗?
涅芙瑞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虽然过去和阿克汉有过旧情,但她可不想阿卡迪扎知道她过去的这段关系,正如同她不愿意他知道过去她和自己的哥哥莱扎玛什的具体情况一样。
自从纳迦什在次元石沙漠苏醒之后,这个曾经与她有过一段情史的巫妖,便第一时间背叛了她,重新回到了他那位旧主人的麾下。
但他却依旧通过一些隐秘的渠道,与莱弥亚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时不时地,便会传递一些模棱两可的情报过来。
涅芙瑞塔接过卷轴,用指甲划开了上面的封蜡。
卷轴之上,是用古老的尼赫喀拉圣书体写成的、只有她和阿克汉才懂的密语。
当她解读完那短短几行字的内容时,她那双总是如同古井般平静的金色竖瞳,猛地,收缩成了两条危险的直线。
“古老者,诸神引擎,星辰之上……归于吾主……归顺……毁灭……”
埃斯基那个疯子居然是对的!
纳迦什真的掌握了星空中的力量!
而且,这个白毛耗子,竟然,竟然真的想上天?!更过分的事,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涅芙瑞塔捏着那张莎草纸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她明白之前埃斯基联系她时,话中的意思,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应对太空中的未知危险,有足够强大的生命形态,去快速学习那些复杂的飞行知识,而且她有足够强烈的野心,去觊觎那座位于星辰之上的、属于古圣的战争平台。
而最关键的是,她和埃斯基之间,有着一种牢不可破的,建立在共同利益和相互算计之上的盟友关系。
在埃斯基看来,自己,是唯一一个,在掌握了那种级别的力量之后,不会第一时间调转炮口来打他的可靠人选。
因为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
“好一个埃斯基……”
涅芙瑞塔发出一声充满了自嘲的冷笑。
她将那张阿克汉要求自己归降的莎草纸,扔进了旁边的火盆之中,看着它迅速地化为一捧灰烬。
她站起身,走到了占星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那座在月光下如同银色梦境般的王宫。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座位于宫中,属于喀穆里国王阿卡迪扎的宫殿之上。
她知道,她该如何选择了。
阿卡迪扎的宫殿里。
这位尼赫喀拉的国王,正坐在王座之上,有些烦躁地,听着下方几位大臣关于如何处理一批从莱巴拉斯走私过来的、劣质木材的冗长报告。
自从他从黑暗之地回归之后,他每天都要面对这些琐碎而又无聊的政务。
这让他那颗早已被混沌之火所点燃的心,感到无比的厌烦。
相比于在这里处理这些凡人的鸡毛蒜皮,他更渴望回到战场,去用敌人的鲜血和头骨,来平息自己体内那股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嗜血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名宫廷侍卫,匆匆地走了进来。
“陛下。”
“伟大的圣者,太阳之女,莱弥亚女王陛下求见。”
阿卡迪扎的精神猛地一振,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大臣们退下。
“让她进来。”
很快,身穿一袭黑色长裙的涅芙瑞塔,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了空旷的大殿。
“你来了。”
阿卡迪扎的声音中,带着十年前无论涅芙瑞塔还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温柔。
但涅芙瑞塔并没有回应他的这份温柔,她只是开门见山地,将她刚刚才从阿克汉那里得到的情报,埃斯基的请求,以及她自己的猜测和决定,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卡迪扎。
当听到涅芙瑞塔将要亲自乘坐火箭,登上轨道平台这个计划时,阿卡迪扎的脸上,露出了恐慌。
“不!”
他猛地从王座之上站起,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
“不行!我绝不允许!”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颤抖着。
“那太危险了!那个鼠人的技术!我在混沌魔域的时候见过!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在半路就爆炸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阿卡迪扎。”
涅芙瑞塔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纳迦什有多强大。如果我们不抓住这个机会,等他解决了震旦,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那也不能让你去!”
阿卡迪扎走下王座,来到她的面前,几乎是在用一种咆哮的语气说道,
“你忘了我们的孩子吗?!他不能没有母亲!”
“……”
涅芙瑞塔沉默了。
这是她如今唯一的软肋。
看着她那张总是如同冰山般冷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和痛苦的神色,阿卡迪扎的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冰冷的双手。
“听我说,奈菲。”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充满了爱意的昵称呼唤着她。
“要去,也该是我去。”
涅芙瑞塔猛地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竖瞳之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
“没错,我。”
阿卡迪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决绝和自信的笑容。
他那双一紫一红的异色瞳之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
“论战斗,我不会输给任何人。那个鼠人的什么飞行知识,我也可以学。”
“最关键的是。”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
“我体内的这股力量……”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它需要一个宣泄口。与其让它在这里,一点一点地侵蚀我的理智,不如让它,在星辰之上,为我们的未来,烧出一条路来。”
“而且,”
他轻轻地抚摸着涅芙瑞塔的脸颊,
“太阳之女,不应该拒绝愿意为他征战的国王。”
涅芙瑞塔的眸光荡漾着,在阿卡迪扎的话中,她已经忘却了三年前哈萨的新娘对她的警告。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了斯卡文风格的急促而又尖锐的魔法通讯请求,打断了他们。
涅芙瑞塔挥了挥手,一道黑魔法构成的镜面,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镜中浮现出的,是埃斯基那张毛茸茸的白色大脸。
只不过,他现在的背景,不再是那个充满了蒸汽与钢铁的地下实验室。
而是一片冰天雪地,以及他身后那座刚刚才搭建起来的、简陋的火箭发射塔。
“哟,女王陛下。”
埃斯基的声音,因为跨越了半个世界的距离而显得有些失真,但其中的那股得意劲,却丝毫未减。
“惊喜吗?我在世界的另一头联系你。”
“顺便问一下,你准备好,进行人类……哦不,是吸血鬼历史上,第一次伟大的太空探索了吗?”
“我想,你可能需要换一个飞行员了,埃斯基。”
没等涅芙瑞塔开口,阿卡迪扎便抢先一步,走到了魔法镜前说道。
“这个人,必须是我。”
“你吗?”
埃斯基惊讶道,
“倒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