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及时告诉林乐知真相,林乐知自己找去城里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爷爷的心病。
在后面因为一次晕倒,被送去医院查出来早就身患绝症,随着身子每况愈下,意识越来越不清楚的时候,他总是后悔这件事情。
每呢喃起这些,原本就沉闷的病房,就显得更加压抑。
守在病床前的父亲,连同他新的家庭听到这事后,林乐知不知道他们听来是什么样的心情,总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也是那个时候林乐知才知道,这件事对爷爷来讲,竟是他常年埋在心里的一根刺,那刺上还压有重石,难以释怀。
偶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爷孙俩的时候,林乐知有说过自己并不在意,可那会的爷爷早就听不进去一个字了。
因为要上学,他没法时时刻刻待在爷爷的身边。
爷爷离世的消息,还是在某一个课间,班主任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的。
正如同爷爷多年以来的心病,在爷爷去世后,这心病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林乐知的身上。
他又何尝不后悔,没能早点跟爷爷说清,他并不在意。
后悔让爷爷在心中郁结了那么久,到死都难以释怀。
他要是能早点说清楚。
是不是爷爷就不会病的那么快,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快离开自己了。
是不是……
心底的声音就如同无底的深渊,吞没其中,得不到半分回应。
如今。
他终于有机会跟爷爷当面说出,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了无数次,却从未讲出的话语。
听及。
爷爷也好似解开了他多年以来的心病,雾气在眼中聚集,他欣慰又带有释怀的温暖眼神,轻拍着林乐知的手,笑着哽咽道:“好啊,我们乐知长大了,真好。”
“长大是长大了,就是光个长了,实际还是那个幼稚的小鬼头,让人操不完得心。”
被季航这么一调侃虽然有些破坏氛围,但也让周遭沉闷的氛围,变得再次轻松起来。
爷爷乐呵呵的笑了出来,一扫眼中的阴霾道:“有我们在,他哪里舍得长大,在我眼里,他还是小小一个。”
爷爷用手比划着一个高度。
大抵是他刚学会走路,牙牙学语的时候。
“这么说,他在外面上学和工作的时候,也发生了很多趣事?”
爷爷满是好奇的目光看着季航问道,想让季航讲给他听。
季航人还没讲呢,自己倒是先笑得前仰后合的,林乐知一看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心,少不了要添油加醋。
可算抓住机会在爷爷面前吐露自己的丑事,大有要说个三天三夜的架势。
虽然林乐知心中顿感羞愧,但看在爷爷很愿意听的好奇、开心模样,林乐知便由着季航在那添油加醋了。
不仅如此,林乐知自己其实也不想打破这个氛围。
虽然吵闹和羞耻,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平静。
就是林乐知没想到,季航连自己次次都被易拉罐里涌出来的水给溅到,他都讲,还讲得绘声绘色的。
他那明明每次都是故意让季航骗到的,怎么还成了他好骗了,也不知道谁才像个幼稚的小鬼。
“原来乐知在外面是这样的啊。这小子,小时候也没少让我操心,从小就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闹腾的很,想不到长大了,变得这么文静。”
“是吗?”可算逮到机会,季航顿时来了劲,眼中放光道:“林爷爷,你快给我讲讲。”
爷爷一听,脸上洋溢以怀念又幸福的笑容,仿佛回到了那些年的时光。
“乐知小时候特别调皮,去山上爬树掏鸟窝,下河抓鱼,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有办法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跟个小可怜虫一样,自己还特乐呵。有一次很晚了都没回来,我去山上找他,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爷爷!”
意识到爷爷要讲什么,林乐知当即羞愧难当,脸上的温度都瞬间提高了不少。
“林爷爷你别管他,你快讲。”
“算了,我去开蛋糕。”
看阻挡不住两人聊天的势头,全然没有自己插缝的机会,林乐知只能先往一旁躲会。
“他那会也就四五岁吧,他去山上掏鸟窝,刚好到鸟类的繁殖季了,结果他发现其中一个鸟巢的成鸟不小心中了村里人放置的防兽陷阱死了,然后他把蛋从鸟窝里拿出来,搁那孵鸟蛋呢,说要等到另一只鸟回来。还说,等小鸟孵出来,他要给他们抓蚯蚓吃,把它们养大。”
“真假?”
季航笑得不行。
“真的,其实那窝鸟蛋早就因为成鸟长时间离巢,温度失衡,早就坏掉了。”
“还有吗?”
“有啊,乐知他啊……”
那些童年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此刻在爷爷的讲述下,又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林乐知在一旁听着,脸颊都感觉快被烧穿了,滚烫的不行,感觉在脸上打个蛋,都能立刻煎熟的程度。
他快速的打开蛋糕盒子,好找个借口,打断他们的谈话。
可……
就在从工具袋中拿出蜡烛的时候,林乐知的手却顿住了,脸上的热度也随之骤降,带有羞愧却温暖的笑容亦僵在了脸上。
蜡烛的数字是‘6’和‘9’。
怎么会……
林乐知不愿接受。
是了。
爷爷没有挨过那一年生日,所以他的年纪永远停在了69岁。
若爷爷没有去世的话,如今应该是84岁。
这无疑一盆凉水浇到了林乐知的头上,让他回到了现实。
怪不得季航会说他尊重传统文化,特地找人问过。
他以为季航肯定是瞎说的。
村子里的老人都讲究‘庆九不庆十’,寓意长久,‘十’谐音死,不吉利。
若爷爷停留在了69岁,而且这里除了爷爷和季航外,他没有见到其他熟识的人,那是不是就代表,这里是死后的世界。
说起来,他记得季航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是队员,并没有当上队长。
那……
自己也来到这里,那是不是也代表,自己也确确实实死在了那个出租屋里。
得出这个结论,林乐知心里没有任何恐惧,反而十分的平静和坦然,甚至还很开心。
等下?!
谈笑声,什么时候停了。
“看来乐知已经发现了呢。”
爷爷似有惋惜的声音在林乐知身后响起道。
林乐知猛然间转过头去,看到两个人正坐在原处,一脸欣慰的表情看着自己,眼泪瞬间模糊了林乐知的视线。
季航脸上的笑容要大上许多,还很是骄傲,得意洋洋道:“林爷爷,我就说乐知天生就是干刑警的好苗子,他一准能发现的。”
“爷爷……”
爷爷笑着,虽不舍但满眼欣慰道:“乐知,看到你长大了,爷爷很开心,但这里还不是你要来的地方。”
听到爷爷这么说,他声音中的不舍,让林乐知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眼泪在不可抑制的砸了下来。
“可是…”
察觉到林乐知想要说什么,季航站起身来,先一步打断道:“别可是了,你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是吗,去做好它。”
说着,季航伸手指向一处。
林乐知寻着季航的手指看去,那是家里的一个老旧衣柜,衣柜上镶嵌着一面镜子,经岁月,镜角也带有碎裂和破损。
看到镜子中所映出来的人影林乐知的眸子骤然紧缩。
镜子中映出来的是身着古代着装的姜怜安,林乐知再度看向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又换回了那身古代装束。
腰间的红色平安结,此刻红的骇人。
季航语气温柔下来,缓缓道:“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林乐知的眼泪溢满了双眼,他内感迷茫,声音哽咽道:“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我想…”留下来……
“那也不是你逃避的理由,即便很痛苦,但人总要长大的,你该往前走了。”
“我…”
爷爷眼中带有不舍,笑容满是欣慰,安慰道:“不知如何做的时候,那就顺其自然,依心而行,走下去,自然会找到答案的,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说着,爷爷看向那面镜子,眼中流转着回忆道:“就像那面镜子,虽然碎有裂痕,却依然映照出世间万象。”
镜子的裂痕,那是他小时候,不小心打碎的。
那时,爷爷非但没有责怪他,还用糖果和温柔的话语,哄着因害怕被责骂和弄坏东西的羞愧而哭泣不止的自己。
“镜如心,心则明。;乐知,爷爷相信你,无论身处任何境地,都能看清前路,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熟悉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如海水般挤压胸腔的痛苦,巨大的难过和不舍让林乐知说不出一句话。
“刚才不是说过了,这种时候,坦率的说句谢谢就好了。”季航笑着,对林乐知承诺道:“爷爷我会帮你照顾好的。记住,可别给我这个师哥丢人,不然我可不承认有你这个师弟。”
“……”
林乐知拭去了眼中的泪水,但下一秒,泪水还是如泉水般涌出,爷爷和季航的身影并非是他因泪水模糊了双眼而看不清,而是他们的身影正在逐渐模糊,周围的景物也随之变得虚幻。
他想要靠近,可身子却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一步也动不了。
他怕再度错过,亦怕忘记,他听话的点头,尽可能将他们逐渐模糊的脸庞刻印在心底。为不让他们担心,他努力撑起一抹笑容道:“我知道了,谢谢爷爷。”
转而他看向季航,终于道出了压在心底已久,因感到难为情而始终未能吐露的那句。
“谢谢你,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