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翌日一早帮戚芫芃洗漱的时候，发现戚芫芃神色萎靡，眼眶下还隐约呈现着青黑。
“娘娘，您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
一听到昨晚二字，不免回想起昨晚那个梦，戚芫芃目光一动，立马把头低到下巴处，喃喃道：“没...睡得挺好。”
说时自己心里一阵发虚。
杜鹃把手掌覆在戚芫芃额头上，惊讶到：“呀，娘娘，您发热啦！叫个太医来瞧瞧吧。”
戚芫芃拨开杜鹃的手，连连摇头，眸底有一丝慌乱，“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不想杜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随即转移话题道：“阿四怎么样了？”
杜鹃侧着头，有些忧心，“没什么起色，那药已经喝过两次了，许太医说今日晚些时候再煎一副。希望阿四会好起来。”
“那好，我们先去用早膳吧。”
和煦的阳光倾泻而下，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形成点点金色的光斑宛如星星点缀天空一样。
清晨的薄雾早被五月微风一点点的吹散，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香风吹拂着路上各人的面颊与发鬓，让人神清气爽。
当丽太妃坐在偏厅，正把一口茶水正要往里吞咽的时候，一名宫婢急急来报：“太妃，王后娘娘来了！”
“噗”丽太妃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到了口鼻，涨红了整张脸，剧烈地咳嗽起来。
宫婢急忙帮丽太妃顺顺背，丽太妃一口还未喘顺，还未来得及回正殿坐着，“哒，哒，哒，”戚芫芃的凤屐踏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靠近。
生硬，干脆的“哒，哒，哒”的响声传入丽太妃的耳中，一下下地敲打着丽太妃的心，俨然是一声接一声令人心悸的催命符！
“臣妾见过丽太妃，丽太妃安。”戚芫芃稍稍施礼，言笑晏晏，莺声燕语的说话声十分悦耳。
在丽太妃的耳蜗中却是来自幽冥判官的判语，妍丽的面容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声音干干道：“王后来了，免礼。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瑶光殿？”
说完招呼宫婢上茶。
戚芫芃缓步走近水曲柳雕花木桌，施施然坐在丽太妃身侧，神态自若，待宫婢上茶后，戚芫芃揭开盏盖，朱唇吐气，吹了吹漂浮在茶汤上隐隐散出茉莉香的几枚茶叶，细声道：“丽太妃，臣妾这里有一件头疼之事，想问问您的意思。”
丽太妃手一抖，坐立不安，她小心试探道：“王后真是说笑了，如今你才是中宫之主，何须问我这个先王嫔妃。”
“此言差矣。要是旁的事，臣妾也不会登门拜访，但此事关乎丽太妃血脉一事，臣妾不能自行决断。这事关重大，最好不能有其他人在场。”戚芫芃樱唇翘弯，笑意盈盈。
丽太妃惊得说不出话来，因方才呛到的咽喉再次急剧咳嗽起来，咳得是连眼角都挤出了泪珠。
丽太妃边咳嗽，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宫人们一并知趣地退下了。
昨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早就满宫皆知，如今还有谁不知这位戚王后的手段。
丽太妃心想难道戚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隐秘，不，这怎么可能？亦或已经知道是她……
“需要太医来瞧瞧嘛？”戚芫芃的林籁清泉般的声音打断了丽太妃的思绪，她捂住心口，断断续续道：“我...我没事....”
戚芫芃把丽太妃跟前的茶盏往前推了推，“丽太妃，先饮口茶。您说韦怡怎么处置好？是赐毒酒呢？还是白绫？”
丽太妃吓得魂不附体，仿佛被赐毒酒和白绫不是韦怡，而是她自己，“王后，你问我这个作甚？”
戚芫睨一眼丽太妃，唇角弯了一抹好看的弧度，似天上悬挂的月牙，“毕竟是丽太妃的亲妹妹，于情于理都应来告知您一声。”
一道滚天雷“轰”地一下劈中丽太妃的脑袋，耳旁嗡嗡作响，浑身瘫软几乎在掉落凳下，脸上更是灰白一片，嘴唇不受控地上下抖动。
戚芫芃继续捧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滑进喉咙，依旧很清香，可惜有点儿凉了。
怎么办？怎么办？丽太妃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戚氏竟查到了这种地步，那她知道了多少？是不是说明她全数都知晓了？
若戚氏真的知晓，为何不直接把她一并抓走，而是在她面前惺惺作态，言语试探呢？
丽太妃低垂着脑袋，不停搅动她手中的绢帕，就快被她绞烂了，她偷偷地瞄了戚芫芃一眼，见她微眯着眼眸，悠然自得，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啜着茶水，根本无法判断她心里到底存了怎么样的心思。
昨日的昌德殿里的人说得没错，这戚氏比君主完颜煦更为喜怒无常，心思难测。
这一刻对着人笑眯眯，下一瞬翻面不认人。
是生是死，是罚是赏貌似全凭个人喜恶，全然没有规律可循。
等了一阵子，不见丽太妃说话，戚芫芃扶了扶发髻上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垂下数旒宝珠，淡淡说道：“丽太妃，想好了吗？”
这一声“丽太妃”叫得丽太妃周身打了个寒战，她再笨，也听出了戚芫芃的耐心已经在极限的边缘，晓得今日之事，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戚氏断然不会放过她。
丽太妃双眉紧蹙，谨慎地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韦怡是我亲妹妹的？”
“太妃无须理会我是如何知晓，这个亲妹妹，不是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是真真正正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戚芫芃说完，一抹似有似无地的笑容蕴在唇边。
“啊！你，你.....!”丽太妃惶恐不已，半天吐不出一个字，高举手臂，纤白的手指在戚芫芃眼前不停晃动，整个身子的筋骨都在抽搐。这是丽太妃娘家的隐秘，也是她自己的隐秘。知道的只有府中的几名老人，当然包括自己的爹和娘，还有后来的韦怡。
戚芫芃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好整以暇道：“故事颇长，丽太妃有兴趣听一听吗？”
丽太妃呆呆地坐着，手颤颤巍巍地捧起茶盏，想往自己嘴边送，奈何手抖得厉害，茶水溢出好几次，硬是喝不到一口水。
戚芫芃一手支在圆桌上，眸里含着兴味观察着丽太妃的反应。
“你到底想怎么样？”丽太妃声音低哑，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丽太妃放弃抵抗，这刻已经无心纠缠，甚至想过戚芫芃只是诈一诈她，并无确凿的证据，可是，昌德殿一事，她反应再迟钝也知道，戚芫芃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今日能只身来到这里，想必是胸有成竹。
如若真想公事公办，昨日便会让自己一同前去昌德殿，可是戚芫芃没有，说明她还不想与自己撕破脸。
自己身上有戚芫芃需要的东西。
既然这样，就赌一把！
“臣妾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您背后害我！”戚芫芃面色陡然一变，眸色变得幽暗，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
果真是这样，丽太妃赌对了，心中暗吁一口气，只要不公开的她的隐秘，就算是让她立刻去死，她也愿意！
“其实，我并不知道是谁。”丽太妃稍稍抬眸，视线投向远处。
事情要回到三个月前，自从定下东弥与琮朝和亲之后，尚服局便开始筹备王后所需的礼服。
那段时间，丽太妃奉命伴随徒单太后去城外的大佛寺礼佛，那是全东弥唯一的一家佛山寺庙，是先王为徒单太后建造的。
惯例是听佛经，吃斋，抄经，约莫在大佛寺呆将近七日。
那日，闲来无事，她在寺中庭院闲逛，忽然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和尚冲撞了她，离开后，留下了一个布包，里面有一件信物，一封信，一个小木盒。
当然小木盒中就是半月宝心这毒药。
丽太妃这里的是半月宝心？那蜘蛛草呢？
戚芫芃半阖眼眸，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上阴晴不定，“听您这意思，您从来没有见过那人？”
“是，是真的。”丽太妃忙不迭点头。
“那蜘蛛草呢？”
丽太妃疑惑地歪着头想了想，“蜘蛛草？没听说过。”似乎在昨天昌德殿传来的话中是听说过这个词，可具体是如何，丽太妃完全不知。
郭念说得没错，的确是韦怡在最后换成了蜘蛛草。
戚芫芃斜眼看着丽太妃，看她不似说谎话，信上什么内容，什么信物让丽太妃就肯铤而走险，“信在哪里，信物是什么？”
“这...”丽太妃面露迟疑，手中的绢帕都要绞碎了。
“是生是死，您的隐秘是大白天下还是继续深埋黄土，全在您一念之间。”戚芫芃别过头，也不看丽太妃，让她好好想个清楚。
丽太妃平时心直口快，却不是糊涂人，幕后之人是阴险，可戚氏也不是善茬，她面临的又是一次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如果选择继续隐瞒，戚氏是不会让她好过，幕后之人从头到尾没有露面，更加不会出面保她，一切后果只能她自己承受。
若是自己跟戚氏投诚，把事情和盘托出，不仅可以与戚氏谈条件，还可以把戚氏的怒火与仇恨完完全全转接到那幕后搞鬼之人的身上。
就算自己最终不能全身而退，至少把损伤减到最低。
经过一轮的天人交战，丽太妃下了决心，她拉起裙摆，冷不丁地跪倒在戚芫芃脚下，深深把头叩到地上，动容道：“求王后娘娘，救我一命！”
戚芫芃抬了眼皮子，有一道精光在眸底闪过，樱唇浅勾，揶揄道：“怎么又要臣妾救您了？”
丽太妃继续俯身，头叩在青石板上，发髻上的珠翠与僵硬的青石板相碰发出冰寒般的叮叮声，不由得使人感到荒凉。
丽太妃咬一咬牙悲恸道：“那封信上写得是我阿爹当转运使这些年间贪污当贿的事情，那信物其实是一封状纸，江淮府下各地方的联名，状告我阿爸上年年末私吞朝廷的赈灾款....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压了下来，而后以此作为威胁，让我...去安排下毒之事。”
私吞朝廷的赈灾款可是杀头的大罪，怪不得丽太妃只能按照他们的话去做，只是...既然如此韦怡又为何要换成蜘蛛草，她与韦怡并无私仇，既安排了丽太妃，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实在是说不通。
除非...这里面有两拨人！
一拨人是通过此事控制丽太妃一族，无论是贪污还是私吞赈灾款绝不是单单一个地方巡抚就能办到的事，不是动了政敌的利益就是与上级分赃不均，才会这一次一石二鸟，既能威胁丽太妃达到他们的目的，也能起到震慑。
至于另一拨人，戚芫芃能感受他们隐藏在深黯之处的强烈杀意，不置她于死地决不罢休的执念，只要她一天不死，这执念就会愈发深切。为何一定要她死，恐怕这背后的原因比想象中的更大更可怕……
“信中有无提及您与韦怡的关系？”戚芫芃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只是信中的语气非常笃定，就好似我一定能有办法。或许.....”丽太妃尽管心中有疑惑，可不得不承认对方极有可能知道了这个隐秘。
“太妃，您起身吧，那信件与状纸如今在何处？”
丽太妃匆忙起身，点点头，“在，在，我去拿来。”说完便向内堂走去。
半盏茶的功夫，丽太妃把信件，状纸一并交于到戚芫芃手里，她眼中逸出有殷切的希望，带着祈求地语气说道：“王后，你想知道的，我都全告诉你了，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您说，不过答不答应，在我。”戚芫芃的声音轻轻的，就好似一根羽毛缓缓地飘落在地上。
丽太妃低着头，面容忧愁不乐，吞了口唾沫，低声道：“我与韦怡的关系，王后能不能不要张扬出去？”
戚芫芃哂笑道：“臣妾以为丽太妃是为韦怡求得生机，于自身无益之事说了也无用。”
丽太妃神色极是复杂，低喃一句：“多谢，你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至于她，是该有个了断。”
“韦怡，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到时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戚芫芃眼底变得幽深，淡淡地说道。
丽太妃身子一僵，木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