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瓦伦堡颇感意外的是，李焕听完这番极具诱惑力的说辞后，并未如预料中那样表现出热切，反而微微后靠，在心理学上讲，这是明显的排斥和疏远。
“那么，代价呢？”李焕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或者说，瓦伦堡先生，我需要为此‘献祭’什么？”
他刻意停顿，目光牢牢锁住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我的独立意志，是我的最终决策权，还是……在某些关键时刻，必须遵循的‘更高指引’？”
“献祭”这个词，以及后续直指核心的追问，让久经沙场的瓦伦堡也罕见地怔了一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短暂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这反应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他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位姓马的电商巨擘坐在这同一张沙发上，听到类似的远景描绘时，眼中迸发出的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认同，合作意向几乎是水到渠成。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因李焕这句直白的质问而骤然凝固。壁炉的火光跳跃不定，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无声地加剧了这场对话的张力。
瓦伦堡缓缓靠回椅背，双手指尖相对，形成一个经典的思考姿态。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地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李焕的冷静、警惕以及超越年龄的透视力，让他不得不调整既定的谈判策略。
数秒的沉默后，瓦伦堡低沉地笑了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被冒犯却又不得不给予的尊重：“很有趣的说法，‘献祭’……李先生，你把我们想象成了中世纪的魔鬼吗？需要用灵魂来交换财富与权力？”
他的语气转而变得严肃而坦诚：“我们寻求的是长期、稳定、互利的战略合作，而非培养唯命是从的傀儡。一个没有自主思想和创造力的合伙人，对我们毫无价值，那只是一笔注定贬值的资产。”
“我们提供的资本和资源，是燃料，是助你飞得更高的引擎。而舵盘，依然在你手中。我们需要确保的是，这艘船航行的方向，大致符合我们共同绘制的海图——即共享全球经济增长，尤其是亚太区的红利。我们需要的是战略协同，而非事无巨细的控制。”
他向前微倾，目光灼灼：“所谓的‘代价’，或者说‘承诺’，是在涉及我们共同重大利益的关键节点上，你的决策需要与我们进行充分沟通与协商，确保力量用在同一个方向。”
“是当我们的全球网络为你扫清障碍时，你也能在必要时，调动你的本土资源，回应我们的合理需求。这是一种基于对等实力的契约精神，是精英阶层之间的联盟与共识。”
“这无关信仰或灵魂，”瓦伦堡最终总结道，语调充满了现实的冷酷，“只关乎利益、格局与……立场。我们需要确认，李先生，你是否是‘我们’这一边的人。”
这个问题的抛出，将球再次踢回给了李焕。接受，意味着踏入一个充满机遇与未知的顶级权力网络；拒绝，则可能被视为异类，甚至在未来面临无形的壁垒。
李焕迎着他的目光，心中雪亮：这确实不是魔鬼的交易，但却是通往帝国核心的入场券。
接受它，他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助力，但也必将背负上相应的枷锁与义务。未来的航程，将不再是他一人能完全主导的了。
“我有一个疑问。”李焕淡淡的说道。
“请讲。”瓦伦堡先生伸手示意道。
“我选择加入后，一旦有一天，我的祖国和‘我们’之间的利益不一致，甚至产生冲突时，那我需要如何选择？”李焕挑明了问道。
李焕的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所有包裹在华丽辞藻之下的核心矛盾。书房内刚刚稍有缓和的空气，骤然再度凝结，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瓦伦堡脸上那程式化的、充满说服力的笑容微微僵住，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李焕会如此直接、如此犀利地提出这个最敏感、最本质的问题。
这不再是商业条款的博弈，而是上升到了身份认同与终极忠诚的拷问。
他缓缓放下双手，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微微眯起，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企业家。李焕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坚定，等待着答案。
短暂的沉默后，瓦伦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仿佛在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尖锐气氛。
“李先生，你提出了一个非常……哲学性的问题。”他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词语，“但我更倾向于用现实的、动态的眼光来看待它。”
他的身体前倾，语气变得低沉而充满引导性：“首先，我们要相信，一个持续发展的、开放的市场，其根本利益与全球资本的长期利益是趋于一致的。”
“我们追求的是增长，是稳定框架下的繁荣，这本身就会为你的祖国带来就业、技术和税收。这是一种共赢的局面，冲突并非必然，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双方都会极力避免的。”
“其次，”他稍微停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当一个人站到足够的高度，他的视野和归属感也会随之进化。你会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全球性的精英网络之中，我们所共同维系和推动的，是一套更宏大的、确保全球经济体系顺畅运行的秩序。”
“在这个层面上，国家边界有时会变得……相对模糊。真正的智慧在于，如何在这种体系中，为你的祖国找到最有利的位置，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试图将李焕的思维引向一个超越国家的“更高维度”。
“最后，”瓦伦堡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即便，我是说即便，真的出现了某些微妙的、需要选择的时刻。”
“以你届时所掌握的资源、人脉和影响力，你完全有能力扮演一个更重要的角色——一个协调者，一个缓冲带，甚至是一个规则的……重新定义者。这远比简单的‘选边站队’要高明得多。我们的力量，可以成为你实现这一角色的后盾。”
他紧紧盯着李焕，抛出了最终的诱饵：“想想看，拥有足够的力量，你不仅能保护自己的商业帝国，甚至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游戏的规则，这难道不比你现在就需要思考‘牺牲’哪一种利益，更具吸引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