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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禾之所以找上小唯,一是知晓沈亦清与她有旧,小唯又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另一则,便是看中她在浣衣局中当差的身份。

深宫之中,浣衣局是最苦最累的衙门,却也正因为地位卑微,从不受人重视,才能有机会见识到不少宫闱中的秘辛。

就连慎刑司那样生人勿近的地方,也只有浣衣局能够通行无阻。

这次小唯就是借着这个便利,探听到沈亦清的下落,这才颇为及时地将她救出水火之中。毕竟以梁倾月现如今的癫狂程度,很难预料沈亦清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与此同时,浣衣局打理整个皇城宫中的一应衣物,偶尔少个几件自有办法匀得开。故此,除了那套伪装成寺人的服饰,小唯还给沈亦清备下了一套采买宫女的行头,加上陈禾预先备下的腰牌,确保她可以畅通无阻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行至外城门附近,陈禾低声道:“少夫人,过了前面那道宫门就是京都大街,恕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

沈亦清满怀感激道:“陈嬷嬷这是哪里话,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陈禾道:“出了皇宫之后,您就自由了。王爷说了,您已经为燕家乃至大梁付出太多,至于他与南唐的往来与您无尤。无论您接下来想去哪里,都只需遵循内心便是,不必再有什么顾忌。”

要不是她突然提起,沈亦清几乎忘了,合力抵御北境兵祸之时,宁王亦在同列,也算是曾经患难与共。

沈亦清无奈道:“如今我孑然一身,恐怕日后再难相见,唯有空口言谢了。”

陈禾并无因此有半点轻视的神色,依旧恭敬地向沈亦清施礼,目送她离去。

彼时那样兵临城下的险境,用朝不保夕来形容并不为过,可沈亦清却并没有任何畏惧之色。如今这才过了多久,她竟沦落成这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如何教人不心生唏嘘之意。

——

晨光乍现,京都城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近在咫尺之距。

可哪怕老练缜密如陈禾,还是低估了梁成帝对燕家的忌惮与防备之心。

看似一切如常的城防,实则外松内紧。入宫与出宫都不例外,不单是正阳门在明面上严防死守,其余各处宫门都一视同仁,绝不轻易放过一个人。

以沈亦清现在接近于极限的精神状态与身体情况,要硬闯是绝不可能的,可单凭这双手扎眼的伤势,就绝不可能蒙混过关。

看来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沈亦清怕是在劫难逃。

可事事偏生无巧不成书,就在沈亦清有些心灰意冷,兀自支撑不住坐在城门口角落里歇息之时,一个于她而言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视野中。

“您是......燕少夫人?”

说话间,沈亦清看清来者是城门守备装扮,一身较寻常守卫略显华丽的官服,隐隐显得有些突出。

丁同带着敬意地多看了几眼,片刻后才确认地说道:“真的是您!”

沈亦清印象中从未见过此人,又顾及如今自己乔装成宫女的装扮,故作懵懂地否认道:“奴婢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可是认错人了?”

闻言,丁同瞥了眼不远处盘查的队伍,走过场一般说道:“看你的打扮是司礼监采买宫女,这个时辰出宫是为了今日的喜宴?”

沈亦清虽不明就里,配合地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

丁同随即说道:“嗯,腰牌拿来给我看看。”

原本除了证明身份的信物之外,还需各处管事亲笔签署的文书,几经核实才能放行,可显然眼前之人是在刻意放水。

沈亦清自然再乐意不过,顺势将陈禾给她的腰牌交了出去。

丁同故作严肃地前后翻查了一会儿,又问了沈亦清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便神态故作勉强地稍稍抬了抬手,示意她同行。

这样的顺利很难叫人不产生怀疑,尤其是丁同于她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何以平白承得如此大的恩惠。

可沈亦清转念想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神态故作平静,微微向丁同点了个头,便顺着他侧身让出来的那条道径直走了过去。

她的每一步都看似轻松,实则心中暗自呢喃道:“至多不就是丢了这条性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可意料之中的变故并未降临,直到她走进京都城大街,被淹没在清晨时分已然涌动的人潮之中,才终于确信自己再一次侥幸逃出生天。

宫门处,丁同远远眺望着沈亦清早已消失的背影,一时间心绪万千。

他本生性怯懦,遇事就躲,唯恐沾染半点麻烦。可即便是这样的性格,心中也有敬重仰慕的人。

丁同平生最为敬佩之人是燕云易。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身处燕云骑之中,作为燕云易麾下士卒,驰骋疆场、杀敌报国。可真到了参军的队伍前面,丁同却屡次望而却步。

好在他很懂得如何与自己和解,清楚自己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但在心中从未放下对燕云易的敬仰。

正所谓“身不能至但心向往之”,丁同四处探听之下,搜罗了不少个中内情乃至异闻杂谈,对燕云骑如何大破北境敌军可谓是如数家珍,其中不乏沈亦清的角色,丁同更是不止一次地远远张望这个传闻中的奇女子。

自那日于京都城门口放行燕云易与梁倾月之后,不知是巧合还是背后有贵人相助,丁同可谓是官运亨通,数月时间就晋升为守卫皇宫大内的百夫长。

几乎同一时间,燕云易不日将迎娶大梁七公主的消息传遍整个京都城。

在他的认知里,燕云易与沈亦清感情笃深、最是相配,堂堂燕少将军绝不会有攀龙附凤的可能,所谓的抛弃糟糠定有隐情。

丁同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够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机亲眼见到沈亦清,更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可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他一反常态,甚至未曾有过任何犹豫,毅然决然地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

天色微亮,荣远侯府上下在司礼监的指挥之下,不眠不休地忙活了一整晚,总算是赶在今日庆典开始之前将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预备妥当。

同样彻夜未眠的还有如今身着吉服的燕云易,此刻他正长身而立,负手站在侯府门前,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块象征着大梁至高身份地位的匾额。

燕云殊问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燕云易答非所问道:“荣远侯府。你说,这是燕家的荣耀,还是负累。”

燕云殊厉声道:“不可妄言!”

就算今日没有宫里的人在场,可侯府哪里就少了隔墙之耳。人多眼杂,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密切关注。

若是换作以往,燕云易不会这般不小心,燕云殊知晓他这是隐忍多时积压的情绪所致,更是念及沈亦清生死未卜,一时间无心苛责。

随后,他缓和神情道:“迎亲的车驾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你了。”

没等燕云易再说些什么,只听见不远处一声怒吼。

“燕云易!”

燕云殊闻声转过脸去,正对上一脸愠色的乔素敏。

他正试图劝阻,却被乔素敏一把推开道:“让开,我找的是他。”

燕云易面上惯是这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模样,除了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憔悴,确实看不出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乔素敏冷笑道:“燕少将军当真是满面春风,瞧今日这阵仗,恐怕半个京都城都在为你贺喜罢。”

燕云殊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什么不妨说与我听。”

乔素敏没好气道:“说?说什么!说这个负心之人是怎么休弃沈亦清,还是如何忘恩负义,对她的死活不闻不问?”

她这话说得直截了当,不留半分回旋的余地,叫燕云殊有些哑口无言。

燕云殊只得勉强道:“素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素敏甩开他试图拉住自己的手,反倒更添几分怒气道:“那是哪样?别人也就罢了,他呢,当真也能自欺欺人地以为诏狱那场大火没发生过?假装被烧死的人不是沈亦清?还是明知道是她,也能抛诸脑后,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当他的驸马?”

“别说了!”

可显然燕云殊的喝止声还是晚了一步,她所说的话语已然传递了足够的信息。

燕云易双眼微冷,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乔素敏怒极反笑道:“燕云易,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能佯装不知情。沈亦清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全心全意地钟情于你。要不是为了你,她怎么会落得这么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重重击打在燕云易的心上。

燕云易下意识地紧盯着燕云殊,似乎期待着他能亲口否定这个听起来荒谬至极的噩耗。

可是,他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亲眼看见燕云殊有些为难的神态。

燕云易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内里却如波涛翻涌,血气上涌几乎要击溃全部的理智。

燕云殊不置可否,只试图将乔素敏带走,以免她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她的身份本就特殊,若是裹挟在燕家所面临的这一摊泥淖里只怕又得牵连出不少祸端。

更重要的是,他的确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燕云易。

燕云殊本无心隐瞒,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几经拖延反而更加不知如何开口。他未曾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从乔素敏的诘问之中,让燕云易得知这个随时能够击垮他的消息。

乔素敏见状,只以为燕云易是刻意为之,满心都是替沈亦清讨回公道的决心。

燕云殊越是横加阻拦,她便更是愤懑,尤其燕云易迟迟未表态,看似毫不在意。乔素敏一怒之下,从旁拔出林昊的佩剑,公然架在燕云易脖子上。

“我且问你,究竟当沈亦清是什么?”

燕云殊厉声道:“把剑放下!”

乔素敏道:“说啊!让我也见识见识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哄骗她,最终连这条性命也搭进去的!”

林昊哪里容许她威胁燕云易的性命,正要出手,却见燕云易抬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燕云易神色如常地微微低下视线,瞥了眼正抵着他下颌的剑刃。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希望乔素敏的手腕再倾斜半分,索性给他一个为沈亦清偿命的机会,似乎这样便能减轻半分他此时正在经历的极致痛苦。

“素敏,快住手!”

姗姗来迟的林嘉悦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乔素敏握剑的手,同行而至的还有齐王。

林嘉悦义正言辞地劝解道:“你疯了!这是燕少将军,你这么做是以下犯上。况且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有半分差错还可能会牵连整个乔家。快点把剑放下!”

见是她,乔素敏的刚强总算是弱了两分,强忍着酸楚道:“沈亦清尸骨未寒,他就穿成这般喜庆的模样迎娶别的女子,我如何能不恨?”

不单是乔素敏,以林嘉悦与沈亦清的交情,她又如何能不感同身受?

只是不同的是,她比乔素敏更能顾全大局,也更清楚这样的举动根本无济于事。要替沈亦清出头,有的是机会,可却单单不能是今日。

林嘉悦道:“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你我身为外人,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代行他人之道。既然燕少将军心意已决,想必自有考量。况且就算他现在给了你你想要的答案,刀刃之下,你又如何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自始至终不曾看燕云易一眼,话里话外实则何尝不是对燕云易的一种诘难。

见到齐王的那一刻,本已意志消沉的燕云易却倏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复又强打起精神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乔素敏问道:“你说什么?”

燕云易冷声道:“剑不是这么用的。”

随即,他猛地抬起手,手腕一个反转就从乔素敏手中夺过兵刃。在她还没来记得反应之时,已然将长剑插入林昊腰间的刀鞘之中。

同时间,他漠然说道:“沈亦清早已不是燕家的人,她的死活与我何干。吉时已到,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恕我先行一步。”

说完,没等众人做出任何反应,他便翻身上马,追上前面早已后面的迎亲队伍。

只是有一样事情他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刚好被沈亦清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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