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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燕云易分别之后,沈亦清不仅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反倒神色如常,瞧着如释重负一般轻松许多。

那些人的速度比她预料得还要快,前脚沈亦清还是命案在身的死囚,转瞬间就已经成了无罪之身,不日就能恢复自由。

之所以迟迟没有放她离开,皆因这桩万众瞩目的婚事。

毕竟沈亦清算得上是有前科,当初与燕云易的大喜之日闹得几乎满城风雨,谁知道她会不会出人意料地出现在燕云易与梁倾月的喜宴之上。

皇室联姻,容不得半点瑕疵,更何况是她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这个道理不需旁人说给她听,因此谭景舟也只是点到即止。

“少夫人,抱歉还得委屈您忍耐几日。”

沈亦清并不意外,反倒颇为体谅道:“谭大人言重了,我能理解。而且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少夫人了,您可以直呼我的名讳,更不必如此客气。”

谭景舟在万安也算是见识过沈亦清的独具一格,非寻常大梁女子可比,面对境况变迁泰然处之的态度更让他颇为侧目。

他不由得多问几句道:“沈姑娘日后有何打算?”

日后?若不是听他猛然提起,沈亦清几乎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想过这回事。

荣远侯府是再也回不去了,清秋苑这个曾经一度是她自以为家的地方,顷刻间变得陌生而遥远。至于沈府,从前指望不上,如今自己孑然一身之时,自然更加不会为她遮蔽半点风雨。

除却失去这些曾经或许属于自己的避风港之外,现如今沈亦清没了侯府女眷身份的庇护,那些早已对她虎视眈眈的新仇旧怨恐怕都会陆续找上门。

沈亦清不由得感到有些讽刺,这段时间劳心劳力的付出,到头来是为了什么?

她自以为洞察人心,明明那么警惕,对人对事都从不尽信,却偏偏对着燕云易的时候一点点放下戒备。

最可笑的是,她竟然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就算是对自己的身世仍存有不少疑问,更加不清楚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异时空,但是起码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这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无论是作为唐潇,还是那个生性怯懦而孤苦无依的沈亦清,说到底都没有什么不同,既不能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更是妄想成为突破规则的变数。

曾经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温暖或安心的瞬间,此时都成了无声的嘲笑,笑她的无知与自负。

沈亦清喃喃自语道:“是啊,我能有什么打算。”

谭景舟看来,眼下的结果对沈亦清而言,其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的性格率真而直接,本不该深受拘束地困于京都城的这摊淤泥之中。

望着她眼中闪现的落寞和迷茫,谭景舟顿了顿道:“若是暂且没有其他安排,也许有一个地方适合你。”

沈亦清微微侧目道:“还望谭大人明示。”

谭景舟道:“青碧。”

青碧城是南唐的都城,凝结着太平盛世该有的繁华以及江南水乡的温婉延绵。

这里同样也是凌飞宇几次三番提及想要带她去游览的地方,他曾说过,那里的盛景较京都城毫不逊色,沈亦清一定会喜欢。

自重新回到侯府之后,她真就视自己为燕家的一份子,行为处事一心一意为燕云易以及整个燕家着想。为了避嫌,更是为了不被有心之人蓄意构陷,沈亦清有意无意地断了和秋溟坊的交集。

莫说是凌飞宇远在南唐,身为羽林卫统领不便来往,便是时常往返京都、近在眼前的孟高哲也再不曾联系。

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会不会介意自己的冷漠,甚至觉得她是想要单方面地过河拆桥。

不论如何,事已至此,都是沈亦清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人无尤。而那种在富贵之际不相交,危难之时求助的事情,沈亦清属实做不出来。

她随即说道:“倒是耳闻已久,可惜我连青碧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山高水远又举目无亲,还是算了罢。”

谭景舟并未刻意劝解,只提点道:“听闻京都城不久前开了间茶肆,日日门庭若市,盛极一时,据说这是你的手笔。”

沈亦清连忙摆摆手,自愧弗如道:“谭大人实在抬举了。”

谭景舟道:“沈姑娘精通数术,又极擅商贾之道,有这样谋生的本领傍身,无相信很快就能在南唐谋得立身之地。”

此言非虚,南唐立朝之本便是富甲天下的通商与贸易,最是注重商贾之道,商人的地位较南唐与大梁相比要尊崇得多,确实更适合沈亦清作为重新出发的起点。

如此细细想来,沈亦清从初始的抗拒,一点点地将谭景舟的话听进去。

她甚至开始想象这样一副画面:带着方大娘、屏儿、丁全等人,辗转乘船抵达南唐青碧城,开了那样一间迎来送往的茶肆,过些粗茶淡饭的平淡生活。

如果注定滞留在这里,与其浪费时间地一遍遍沉溺在不解和悲伤之中,倒不如忘记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只是这一次,她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为自己而活,再不能犯下相似的错误。

可这样的志气和向往,也不过燃烧了短暂的片刻,很快她就又被阴郁的情绪笼罩起来。

经过这么多事情,还能回得去吗?

——

赵宗再次出现在沈亦清面前之时,心情显得格外复杂。

沈亦清倒是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她平静问道:“婚事是在明日?”

其实不需要她刻意打听,自从沈亦清被判无罪,这里就不再是关押她的监牢,至多是个暂住的处所。

于是那些原本用来看守她的狱卒,也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卸下重担,忙里偷闲之时甚至会相互聊起闲话。

燕云易与梁倾月的婚事,也算是男才女貌的一段佳话,自然不会例外。

因此,沈亦清不单清楚知道婚期,也隐隐约约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那将会是京都城难得一见的盛况,岂是她十里红妆可与之比拟的。

一开始,她确实觉得很不是滋味,就像是有股浑浊的气体堵在胸口,吞吐不出。可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反倒时不时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梁倾月那张精致而温婉的脸庞,还有满是笑意的和善模样。

即便相交不深,但她对梁倾月总归是欣赏的。尤其是当初梁倾月舍生忘死地为燕云易偷出虎符,孤身深入险境,足以见得她的用情至深。

沈亦清不得不承认,虽然带着些许嫉妒和不甘,但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这个人是梁倾月而不是旁的什么女子。

她不是没有想过,燕云易有自己的难处,甚至可能有几分与自己有关,否则自己怎么能够片叶不沾身地脱难。只是沈亦清很难不介意,各有因果,可终究他们还是走向了背道而驰的方向。

想明白这些,沈亦清便不再对燕云易带有多少怨怼之情。

没有什么问题是时间不能解决的,就算是当下难以接受,但沈亦清已然不再执着于燕云易的心意或是其他。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感情本就是很主观的事情。

赵宗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这些心路历程,心不在焉回应道:“是。”

沈亦清反倒颇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无喜悦地说道:“太好了,这么说,明天之后我就自由了?”

赵宗陪笑道:“这是当然。”

沈亦清道:“赵大人,明天可是你当值?我想麻烦您帮我一个忙。”

赵宗赶忙承允道:“有什么您但说无妨,只要小人能做到的,定全力效劳。”

沈亦清连忙解释道:“赵大人,真的不用这么客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些日子,屏儿他们在外面定然很担心。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劳烦您去给他们说一声,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明天就能出去。”

之所以挑这个时候,也是为了不给别人徒添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没人能说得清楚,典刑司里面的哪句话就算是冒犯禁忌的机密,尤其沈亦清的背后害牵连着荣远侯府至今仍被按下不表的隐情。

故此,沈亦清再三确认了明日便是释放之期,这才敢告诉屏儿等人。

赵宗支支吾吾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见他神色异常,沈亦清只以为是他遇上什么难事,不无关切道:“赵大人,虽然我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寻常百姓,不比大人有官阶在身,可若是您遇上困难,要是不嫌弃的话,也可以说出来,兴许我也能给您出出主意。”

沈亦清可谓自身难保,还能为他设想,赵宗不无感激。

他随即立定心神,咬牙说道:“有件事情小的犹豫再三,还是想禀明少夫人。”

“昨日京都府从护城河中打捞上来一具女尸,可是在水中浸泡得太久,一时间无法从长相面容中辨别出其人的真实身份。”

说完,赵宗刻意停顿下来,着意观察沈亦清的神色。见她并未做出太多反应,赵宗继续说道:“直到今天才从衣着打扮和随身携带的物什中辨认出这具女尸的真实身份。”

他不敢一次将话说完,而此时看着沈亦清的眼神不可谓不带着些犹豫和闪躲。

沈亦清颇为不解道:“赵大人怎么这么看着我,这个人我认识吗?”

赵宗道:“此人乃是荣远侯府之人。”

沈亦清见他支支吾吾,兀自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天下间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说刑部又要将这起命案算在我的头上?”

赵宗赶忙解释道:“不不不,当然不会。”

沈亦清拍拍胸口道:“那就好,我这双手到现在还没痊愈,他们总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故技重施,明摆着栽赃嫁祸罢。”

赵宗讪讪笑了笑,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沈亦清道:“本想说个笑话缓和一下气氛,怎的赵大人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我已经沦落到这番田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赵大人无需顾虑,直言便是。”

可造化弄人,沈亦清没想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此后的不知多少个瞬间,她都无比悔恨,好似不幸的发生正是因为她曾有过的所有不以为意。

“是屏儿。”

沈亦清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问道:“屏儿怎么了?”

直到看到赵宗带着些怜悯的神情,沈亦清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将这个她不愿也不可能接受的事实联系在一起。

“你是说,昨日京都府衙打捞上来的那具尸体,是屏儿?”

赵宗以默认的口吻说道:“据说是失足落河,人先是后脑落地摔在了岸边,昏迷过去之后才坠入河中,溺水之时早就没了意识,应该没遭太多罪。”

他本意是安慰沈亦清,屏儿在殒命之前并未遭受太多的痛苦。

可此情此景,沈亦清根本一个多余的字都听不进去。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沈亦清的口中止不住地自言自语,生理性抗拒这样看似无稽之谈的消息。

赵宗道:“小的知道您很难接受......”

沈亦清打断道:“屏儿身体康健,行事向来循规蹈矩,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失足落水,还是护城河边这样僻静的地方。一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对,一定是这样!京都府怎么说?”

赵宗无奈道:“仵作再三勘验,确诊是失足所致。”

沈亦清愤怒道:“一派胡言!”

赵宗道:“您稍安勿躁,御医说了您的身体需要静养,不可用心劳神。”

沈亦清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道:“她在哪里?”

赵宗道:“您是想见何人?”

沈亦清的泪水不自禁地流下来,却浑然不知地激动说道:“屏儿!她现在人在哪里,我要见她!除非亲眼所见,我不可能相信这是什么意外,一定是蓄意谋杀!”

连日来隐忍的情绪在这个时刻到达顶峰,沈亦清用近乎于歇斯底里的语气喊叫着,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屏儿已死的事实。

沈亦清只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彷徨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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