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被突如其来的火光撕裂。
哨岗上的第一声惊雷尚未完全消散,官兵的火把已如长龙般蜿蜒盘旋,从乌云山脚下直扑寨门,光点密集如繁星。
箭矢带着死亡的啸音,从黑暗中纷飞而至。
羽箭尾部的火焰,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在寨墙后的棚屋与草顶之上。
茅草本就干燥,沾火即燃,噼啪作响的火苗瞬间吞噬了屋顶,浓烟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寨内一片混乱,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孩童无助的啼哭,男丁们徒劳的叫骂与惊慌失措的奔逃。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然降临。
孟桑猛地推开议事屋的大门,双斧已然握在手中。
跃上寨门前那块最高的巨石,火光在她身后熊熊燃烧,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看着寨中仓惶失措的人群,看着那条不断逼近的火龙,沙哑的嗓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能动的汉子,拿上家伙,跟我守住寨门!”
她的声音如同滚石炸响。
“王二麻子,你带上所有娘们孩子,还有老弱,从后山那条小路下山,快!不要回头!”
眼前是滔天的官兵,身后是无辜的妇孺没有退路,只有.......赴死!
钟虎第一个响应。
从兵器架上拽下自己的狼牙棒,粗壮的胳膊青筋暴起。
扫视身旁,那些平日里吹嘘自己多勇猛的汉子,此刻脸上尽是恐惧。
“娘的!反正都是一死,与其被那群狗官剁了喂狗,不如拉几个垫背!”
钟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目通红,“兄弟们!为我们爹娘,为我们婆娘孩子,拼了!”
这声嘶吼,如同烈酒浇在干柴上,瞬间点燃了潜藏在恐惧之下的血勇。
汉子们纷纷拿起手边能找到的一切,锈蚀的朴刀、磨钝的猎弓、平日劈柴用的斧头,甚至有人只拎着一根粗重的木棍。他
们义无反顾地冲向寨门,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赴死的决然,也燃烧着保护身后的火光。
远处,官兵已推进至寨门前百步。
整齐划一的阵列,明亮的甲胄,与山寨这边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官兵阵列前,几道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他们衣袂飘飘,不染尘埃,正是知府刘大人请来的仙师。
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的修士,手指轻拈,一道青色光华自指尖飞出,光华在空中瞬间放大,化作一道巨大的风刃,呼啸着斩向寨门。
木质的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响过后,应声而裂。
碎木四溅,冲在最前的几个汉子甚至来不及惨叫,便被飞溅的木屑洞穿胸膛,倒地不起。
接着,另一名披着袈裟、面带慈悲假象的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一圈圈金色符文自他掌中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所有试图冲向寨门的汉子,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定住。
身着黑衣的女子修士,轻哼一声。指尖轻轻划过虚空,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波动扩散开来。被定住的汉子们,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挤压,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七窍流血,最终化作一团团血雾,消散在火光之中。
修士的杀戮,不是凡尘刀剑的肉搏,那是一种降维打击,一种俯视蝼蚁的漠然。
悟藏穿过混乱的人群,赤着脚,灰色的僧袍在火光中摇曳。
他试图冲向孟桑,希望能够阻止这毫无意义的抵抗,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我去跟他们谈!或许……”
他的话未说完,孟桑便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力道之大,让他脚下一个趔趄。
她转过头,惨然一笑。
“和尚,你不是神仙,这世道,没有道理可讲!”
“带着他们走,这是你唯一能帮我们的事!”
孟桑的眼中,满是无奈与哀求。她知道悟藏没有修为,自身难保,他所求的佛法,在修士的屠刀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孟桑伸手将一个哭泣着找娘的孩童,塞进悟藏的怀里,然后决然转身,再不看他一眼,径直冲向已然洞开的寨门。
仙人与百姓之隔,是人心。
解苦需点灯,非超度。
复仇之刀换为农具,教识字耕种。
他曾对柳相如是说。
此刻,这些话语在官兵与修士的屠刀下,碎裂成齑粉。
他的入世法,在极致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是一个僧人,却连救赎眼前众生都做不到。
他是一个凡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奔赴死亡。
妇孺们被后方士兵的喊杀声惊得肝胆俱裂,哭喊着,推搡着,裹挟着朝后山的小路跑去。
悟藏紧紧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孩童,脚步踉跄。
而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寨门处移开。
火光冲天。
喊杀震耳。
曾经贫瘠却鲜活的山寨,此刻已然化作人间炼狱。
仙师出手,血肉横飞。
法术如同收割生命的镰刀,凡人的反抗在他们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寨门前,钟虎和其余汉子死死护住狭窄的通道,用血肉之躯构筑最后一道屏障。
钟虎挥舞着狼牙棒,拼命砸向冲在最前的官兵。
每一次挥舞,都带着对这世道最深沉的愤怒。
一棒落下,便有骨骼断裂的闷响,血花四溅。
但......终究是凡人,体力有尽,面对源源不断的官兵和修士的法术,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随时可能被撕碎。
一名修士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穿过人群。
手中法剑轻鸣,寒光一闪,钟虎身后数名汉子,便齐齐喷血,倒地不起。
钟虎猛然回头,却只看到那修士漠然的背影,以及不断涌入寨门的官兵。
孟桑双斧舞动,如同两轮夺命的月牙。
冲入敌阵,每一斧都带着悍不畏死的疯狂,每一击都力求重创。
她避开修士的攻击,专挑那些甲胄明亮的官兵下手。
但修士们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威胁,一道道术法从不同方向袭来。
孟桑疲惫的身躯,不断格挡,但终有疏漏。
一道雷光擦肩而过,焦黑的痕迹在她粗布麻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印记。
火光将整座山都点燃了。
远处的寨门已彻底失守,官兵如同潮水般涌入。
曾经鲜活的,有血肉的生命,此刻却在他眼前,以最残酷的方式凋零。
救不了病死的孩童,也挡不住官兵的屠刀,更无法说服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
一切的努力,都仿佛只是他自我宽慰的幻象。
山寨中央,火势已蔓延至最高处,将整个乌云山寨映得如同白昼。
一阵震彻山谷的斧刃破空声骤然响起,如同金铁交鸣,又似野兽绝望的嘶吼。
紧接着,孟桑那标志性的,带着不屈与狂野的咆哮,冲天而起,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