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光后,病房里悄然只剩下了唐凤梧一个人,当周遭完全静下来,他无可救药地惊觉脑子里已经完全充满了微生商的身影,无论是三年前的乖张桀骜,还是现在的沉稳持重都势不可挡地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按这几天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想到这,唐凤梧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收敛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抬起眼看向推门而入的人。
“又在笑什么?”微生商拿着缴费单的手把门拉上,随后就顺手塞进了衣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凤梧从床头端起水喝了一口,试图掩盖心中不太厚道的愉悦,笑说:“三年两载找个病秧子,为谁辛苦为谁甜啊……”
随后他听见对方轻笑一声,刹那间犹如寒冰消融,一双凤眸晃荡着春水就这么轻飘飘睨了过来。
唐凤梧只感觉太阳穴猛地一跳,暗自思忖这么暧昧不清的视线要是对上超过两秒,那可真就说不清道不明了。然心里饶是跟明镜一样,可不知怎么的,那个眼睛那个脖子却跟死机了一样怎么转也转不开。
就在这时,床身微微陷落,眼看着对方就要欺身逼近,唐凤梧心跳陡然加快,有些慌不择路地挑起了又一个话题:“话说……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骗你的?”
微生商在距离唐凤梧嘴唇半寸的地方紧急刹车,目光痴缠地流转在他脸上,而后轻声问道:“骗我什么?造谣自己半死不活?”
对方的呼吸都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唐凤梧小心地点了点头。
微生商看他紧张得像个鹌鹑实在可爱,忍不住在他颤巍巍的睫毛上吹了口气,笑道:“一开始是信的,你演技还不错。”
听他这么讲,唐凤梧便放下心来了,稍稍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肩颈:“那我也没有这么漏洞百出嘛。”
微生商抬手给他整理病号服领口,一段细长的脖颈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他展露出来,铅华洗尽,珠玑不御,上面竟还留着几天前自己失手留下的红痕。原来将所有伪装褪去之后,露出惬意轻松的内核,竟然是这么柔软活泼的么?
唐凤梧靠着床头,被微生商蹭到的皮肤泛起一阵酥麻的涟漪,他忍不住垂眸去看对方,但在微生商看过来之前,又掩耳盗铃般匆忙移开了目光。
“医生说要戒烟戒酒。”
“唔……嗯。”
“目前观察来看轻微病变的可能性更高。”
“……哦。”
“还骗我说是心衰d期。”
“……”
“哪里有这么咒自己的?”
唐凤梧彻底闭上嘴了,那是一段过分安静孤独甚至可以称得上死寂的两年,身边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更没人能知道他以另一个身份度过的那十几年光阴。
其实,刚见到微生商的那一秒他心里闪过的念头竟然是死而无憾了,起码这漫长又仓促一生里,还有人记得自己,还有人不惜殚精竭虑,只为了找到自己,哪怕对方的真实目的是报仇,也算死而瞑目了。
“其实也没有这么极端。”唐凤梧被他这般审问,忍不住委屈辩驳:“现在不就来医院检查了么?”
微生商轻笑一声,温声唤他:“骄骄。”
唐凤梧已经被这个肉麻的称呼折磨了好几天了,此刻终于被他逮到机会笑骂:“谁让你这么叫我的?没大没小。”
“当时离开你是因为被科莱昂通缉,不想你被牵连。你能说我那时还分不清自己的心吗?”
猝不及防提到过去,唐凤梧垂下眸回避了这个问题,只窝窝囊囊地划着手机屏幕:“这个检查的费用我转给你吧……”
“还有这两天的住院费,单人病房的费用也不低,其实我挺想回家的,那个检查报告过两天应该就能收到了,到时候再来医院也不迟。”
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他抬头看向微生商,后者正垂眸看着他划拉了半天没能解锁的手机屏幕。
唐凤梧:“……”
他猛地将手机一盖,佯怒道:“你偷看我隐私干嘛?”
“那也得有啊。”
“骄骄。”
唐凤梧眉心一跳,拖长了语气抱怨:“你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长命百岁。”微生商轻声说道,眼中满是别样的情愫。
“……”
————
几天后检查的结果果不其然是冠状动脉轻微病变,医嘱吩咐可以尽快安排出院,唐凤梧拿着报告单,察觉到旁边一道戏谑的目光,那视线仿佛带着温度,烧得他脸上羞恼得火辣辣的疼,心中暗自腹诽,还不如真是心衰d期,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但真的死了,他又舍不得微生商了。
不过出院并不意味着这就万事大吉了,后续还要进行各种繁琐又复杂的基础病因排查,微生商一个脖子断了都要自己装回来的绿林好汉,竟然在医院里忙上忙下给他将一切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你简直比我亲爹还要亲。”
微生商刚从拥挤的缴费厅里抽身,听他这么阿谀谄媚,毫不留情地揭开那道温情的遮羞布:“这么快就从儿子升级到爹了?辈分变得挺快。”
唐凤梧瞳孔猛地震缩惊愕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可别乱说!”
微生商瞧他着急,更觉得有趣,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眉心:“我会读心术。”
“青天可鉴,日月为证,我可从来没有生过悖逆你的想法。”
“那我也不多要求什么。”微生商戏谑道:“你以身相许就行。”
“你这还叫没什么要求?!”
微生商乐了:“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最后警告你,我可不是什么良民,你不愿相从我也不介意上点强硬手段。”
“对了。”唐凤梧再一次紧急避险,摸了摸鼻子道:“昨天来找我的那两人可能还会再来。”
微生商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话说得轻松,却隐约能闻到丝丝醋味:“他们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不会置喙什么。”
“不是。”唐凤梧认真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刚从医院回到小区地下室,就撞上了守株待兔的两人。
谭伟看见他们便忙不迭冲下车,踩着风火轮朝他们二人奔来,微生商不明所以地看了唐凤梧一眼,后者摸了摸鼻子,小声矜持:“你跟他走,我就答应你那什么……”
微生商心头一颤,忙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追问说:“答应我什么?”
眼看谭伟近在眼前,唐凤梧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蚊吟,好像生怕谁听了去似的:“就那什么……”
微生商故意逆着他:“给我当儿子还是给我当爹啊?”
唐凤梧见他这么不上道索性不装了,嗔怒而视:“你要去去,不去就哪凉快哪呆着去!他们就是来找你的老是问我干什么啊?!”
微生商嘲笑道:“就你现在还没两年前坦诚呢,我还没动你就自己垫脚来找亲了。”
“逆子!”
唐凤梧抬脚踹他,微生商旋身一躲嘴角都快笑烂:“去去去,我去!别生气了小心心脏。”
微生商就这么一边看着他不知道在笑什么笑一边倒着往后走,直至和谭伟碰头,两人交谈了几句,唐凤梧便远远地看见他表情变了一下,脸上逐渐带上了担忧,看过来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心疼。
心疼个什么鬼。
唐凤梧脚底蹭了蹭停车场的地面,看见明晃晃的灯把他的影子缩成一团。
没过多久,微生商便又朝他走了过来。
唐凤梧问他:“他们没让你配合调查?”
微生商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走,先回家。”
唐凤梧偏过头看了眼谭伟的方向,问他:“他们不着急?”
微生商被他为人着想的美好品格给气笑:“你这两年被怀疑也不是没着急?切尔曼当初能被我刑讯逼供屈打成招,现在也能屈服在淫威底下,你倒是死鸭子嘴硬不把我供出来,把这段证据藏着掖着,想用爱感化他是吧?”
唐凤梧被他的嘲讽弄得一噎:“你开什么玩笑?”
“那你不就是这么做的?”
唐凤梧垂脑袋,轻轻碰了一下微生商的脚尖:“找不到了。”
微生商沉默两秒,勾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没训你。”
唐凤梧不看他:“哦……”
“我会去的。”
“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
微生商一时笑了:“你怎么说话跟个小孩子一样。”
唐凤梧听他话锋突转,又嫌他太烦人:“你快走吧,就这几步路我还不会自己走?”
微生商认真地盯着他瞧,仿佛在肯定他说的那句话似的,毕竟前几天从家里出来就是被这人扛出家门的,唐凤梧没招了,把他推出去:“你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微生商脚步转了方向,但身子依旧向着他:“早点睡觉。”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
“你说了答应我那什么,你别忘了。”
唐凤梧语气含糊:“什么什么?”
微生商一步三回头,眼看着都要走到谭伟跟前了,还跟他插科打诨:“……就那个啊。”
唐凤梧憋着一口气:“知道了!”
微生商弯起眼睛笑了笑:“乖儿子。”
“!!!”
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了视线之内,车辆也绝尘而去,化作停车场出口的一个黑点,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唐凤梧呆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空气又变得冰冷起来,明明微生商是按照他的意愿前去配合调查,可当人真的从身边离开,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感,如同潮水一般,悄然漫上了心头,怅然若失。
然而,就在下一秒,突兀的电话铃声就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骤然回响,清脆的铃声无限放大,在周围的墙壁间来回碰撞。
唐凤梧微微一怔,,随即条件反射般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通。
“接的这么快啊?”对面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调侃,瞬间钻进了唐凤梧的耳朵。
刹那间,他感觉沉浸的心脏再一次活了过来,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没有说话,只是放轻了呼吸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这时,微生商又接着道:“这一次,你可别跑了。”
唐凤梧嘴角挂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意,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应道:“你还说我,还是管好自己不要趁机不告而别吧。”
“不会,你还没说答应我什么,我怎么舍得走。”
声控灯随着他的身影亮起,唐凤梧走进了电梯,抬眼便看到了镜子里自己嘴角的笑意。
“微生商。”
“嗯?”对面声线低哑,仿佛喉咙里含着蜜糖应他。
唐凤梧按下了十八楼的电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往后的几十年,我们一起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