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梧并不能听到他心头到底有多少波涛汹涌,只是静静地平望,淡淡询问道:“钥匙呢?什么时候把我放开?”
微生商猛地攥着他的领子把他往自己身前拽,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你有没有一点被绑架的自知之明?”
“唔……”唐凤梧被猝不及防一扯,和微生商的脸几乎零距离,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对方的灼热呼吸,甚至于能数清楚到底有多少根睫毛,他眨了眨眼,垂眸敛去心中怪异的悸动,不置可否地回答道:“你自己也不像一个劫匪,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劫财,选一个吧。”
反正他也没有几天可活了。
面前的人忽然笑了,笑得咬牙切齿,笑得格外瘆人。
唐凤梧动了动麻木的脚,偷偷抽了口气。
“是……是,你身边就连跟踪狂都不止我一个。”
微生商起身斜靠着桌子点燃了烟,透过氤氲五里雾,他看见唐凤梧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身形一顿,几秒前还义正言辞的人,此时竟有些心事重重。
“骄骄,他们又是谁?”微生商眸光深沉得就要滴墨,“也是你的老情人吗?”
烟蒂在沉默的空气中就要掉落在地毯上,微生商抽了张纸垫在桌边,将烟灰抖落其中。整间屋子里找不到半个烟灰缸,看来唐凤梧已经把烟给戒了。
“我记得你曾经烟不离手,连伊莎贝拉劝你戒烟都无动于衷。”
唐凤梧曲起腿引得铁链动荡,他环着膝盖,漫不经心道:“我可没有和绑架犯寒暄的习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们不熟别凑近乎几个大字。
微生商看他这幅软硬不吃的模样有些自嘲,他就是爱犯贱热脸去贴冷屁股,几年前是,现在也是,那种无论如何也要接近唐凤梧的强烈冲动不仅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消磨,反而与日俱增,更加的迫切炽热。
唐凤梧已经把自己缩起来了,一张脸埋在膝头像个蚌壳,只露出两只耳朵和莹白的一小片皮肤,执拗地藏起珍珠,声低气弱地从膝间传来。
“离开赫廷堡格之后,我确实下定决心和从前认识的人断联,也承认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刻意躲着你。”他顿了顿,偏过头用后脑勺对着微生商,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怄气的意思:“两年前你走得潇洒,现在却倒打一耙把所有事情都怪在我的头上……”
微生商很难推断唐凤梧是不是在惺惺作态,毕竟他从来总是沉静的样子,有时过于沉静而显得冷漠。但哪怕唐凤梧真的是在作态撒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我走是因为科莱昂家的人想要弄死我,我怎么可能……”话音顿了顿,微生商将烟头掐灭在纸巾里快步绕到床的另一面,眉心微蹙:“你这是在生我的气?”
唐凤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先把锁解开。”
“……”微生商冷笑:“你想都别想。”
“我饿了。”
微生商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他还会有生理性的需求,毕竟唐凤梧现在已经面容憔悴到了仿佛要羽化登仙的程度:“我还以为你已经摒弃人类的低级趣味了。”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自觉走向厨房,边问道:“要吃什么?”
“什么都行。”唐凤梧气息微弱:“能吃就行。”
微生商煮了两碗阳春面,清汤寡水地放在唐凤梧面前,后者几乎是瞬间双眼放光,狼吞虎咽地连汤带面地送进了肚子里,饥渴得好想要将碗都一起吞进去。
“……真休了两年仙?”
嘭——
唐凤梧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将碗和筷子猛地拍在桌子上,矜持地擦了擦嘴,自暴自弃道:“这锁不开就不开吧,别把我饿死就行。”
微生商越发觉得好笑,看他面色开始变得红润,左右捉摸着:“作为一个成年人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当初是怎么坐上州审判长的位置的?他们没看出来你就一花花架子?”
唐凤梧吃完就躺回了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摆出一副君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的模样,目光直视天花板,声线像海平面一样无波无澜:“我虽然五体不勤,但脑子没问题。”
微生商无声地笑了,他低着头,揉了揉轻肿的鼻梁,颇有兴致地问道:“是不是只有我见过你现在的模样?”但刚这话他刚问出来就响起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没什么诚意地自我否定道:“哈……竟然忘了唐先生是结过婚的人。”
唐凤梧忽然新奇地抬起脖子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倒下去,依旧无机质地发表言论:“你拈酸吃醋的样子像是在喜欢我一样。”
微生商没有说话,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唐凤梧又继续自顾自道:“两年前还没有这个感觉,毕竟你做事超乎常理追求刺激,无论是同室操戈还是插足别人婚姻,这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放在你身上都不足为奇。你对我感兴趣或许也只是觉得这么做有意思……但你看我现在这么普通,既没有引人瞩目的身份,更没有显着的社会地位,”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微生商问道:“你是不是跟踪我很久了?”
话题峰回路转,微生商沉浸在思考里一时没有防备,见他看向自己喉结不由滚动,故作镇定地挑了挑眉:“嗯。”
“所以除了喜欢我,实在是很难想出你坚持不懈追踪我的理由。”
唐凤梧又想到一个合理的答案:“还是说我和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种?”
微生商也心知肚明自己行为的不合理性,但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生活,没有什么契机让他深入思考对唐凤梧的感觉。
“所以呢?”
唐凤梧听他的回答瞬间就笑了,黢黑的瞳孔珠光粼粼:“你这样很像破罐子破摔。”
微生商整个人陷进凳子里,不自觉地扣弄着指甲,因为靠背很矮,需要靠外坐着才能将肩胛完全地贴在靠背上,这是一个很有安全感的姿势,但他身高肩宽各种硬件条件不允许他轻松拥有这样小鸟依人的坐姿,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拘谨佝偻。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变得浓稠起来。
微生商对他而言,就像Venus身上的白麝香水,初见时的惊艳能深刻地烙印在脑海里,但分开之后香水的味道便会淡化,时间久了,香味便变成了一个能轻易被抹去的印记。
“嗯?”唐凤梧轻声问他:“为什么找我?”
其实这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所以呢?”
唐凤梧被他反复的“所以呢”给镇住,一股从胸腔涌现的不可抑制的笑意忽然袭来,他感到啼笑皆非,捧着脸想要大笑,可与此同时心脏却又一阵钝痛。
他没想到自己临死之际竟然还会碰上不期而遇的陪伴,他疯狂大笑,笑这个世界的反复无常。
“让你失望了,心衰d期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医生说最多有三个月可活,如果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或许,或许还会挽留你。”唐凤梧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可惜了。”
那目光悲戚地看着一片虚无,像一把无形的枷锁,锁住两个在时空里纠缠的灵魂。
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寂静,唯有两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
忽然,一个带着体温的挂坠一样的东西忽然落在了他的脸边。
唐凤梧下意识转头一看,看到了一枚被银链穿着的弹片。
耳边骤然响起聂云峦的声音。
“硝烟反应溅射的火药微粒粘黏在他的衣领处,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他把弹片从伤口里抠挖出来,现在就算米歇尔那边的人来也没办法对证。”
“如果是真的话,他的举动未免太过拙劣,就像是仓促之间想出来的计策,为了……”
当年没说完的话如今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耳边。
——“如果当初就明白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小伎俩是为了让你心疼,可能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的情形。”
唐凤梧抬眼愕然看向微生商,后者抿着唇,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