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启元坊”前,叶慕和苗苗心照不宣地守在外面,叶承瑾则陪着月夕一前一后地跨进书坊。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书坊。书坊明朗清净,共有上下两层。一楼以书架分区,不同区域陈列着不同类别的书籍,有经史子集,有诗词歌赋,还有通俗杂文和武功秘籍,都是一些常见的书藉,供人购买和借阅。二楼却是更加雅致一些,除了陈列着一些文房珍玩、书画奇石外,还有书坊主人收藏的一些孤本珍藏。
月夕与叶承瑾进入书坊,却未闻琴声再起,便向那守店的伙计询问道:“小哥儿,刚刚是何人在此弹琴?”那伙计礼数周到,躬身行礼说道:“弹琴的正是我家主人,二位若是有闲,不妨上楼一观,我家主人最是欢迎喜爱音律之人了。”
二人上得楼来,只闻到一缕墨香弥漫在空气中。放眼望去,文房珍玩错落摆放,书画奇石相应生辉,阳光透过窗棱,洒在那一方白纱帘上,映出其后的一抹清俊身影来。
“二位无需拘礼,可随意参观,若有喜欢的,尽数可易。”那纱帘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那声音沉得像浸了酒般浑厚低沉,低沉中还带着几分细碎沙哑。
月夕与叶承瑾对视一眼,叶承瑾抱拳一礼道:“敢问可是坊主?”
那男子闻言并未答话,只四根细长的手指从缝隙中伸出,将纱帘轻轻拨开,接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迈步而出。那人年纪与叶承瑾相仿,容貌倒是俊秀,只一双眼睛细长幽深,嘴唇又太过单薄了些,总让人觉得有些清冷疏离,他身着一袭浅灰色道袍,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羊皮腰带,松跨跨地约束着宽大的下摆,又有几分文人的慵懒与自在。
那人见着叶承瑾与月夕,目光不经意间在二人身上扫过,缓缓说道:“二位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若有看中眼的,小店皆以八成惠售。”他口中说着招徕的话,却并不热情,这般做生意,倒是少见。
此坊主如此年轻,叶承瑾二人倒有些意外。叶承瑾对他的冷淡倒并不介意,洒然一笑道:“那就多谢坊主了,不知坊主如何称呼?”
那人瞥了他一眼,走向一旁的书案,淡淡说道:“鄙人姓李。”
叶承瑾拱手一礼道:“李坊主有礼,在下叶承瑾,刚才车马路过贵店,听到一阵琴声,不知可是李坊主所奏?”
那李坊主身形一顿,抬头看了叶承瑾一眼,说道:“正是在下信手所弹,难登大雅之堂,能获叶公子青眼,真是在下的荣幸。”
他这话听来客气,却是差点真诚。叶承瑾倒也并不介意,洒然一笑道:“李坊主刚刚所奏可是春秋时期师旷所作的《阳春》一曲,此曲在唐高宗时已经失传,后经太常丞吕才根据民间旧曲修订而成,民间流传的也多是这个版本。刚刚远远听来,李坊主弹奏之曲与太常丞的版本却大有不同,虽不及吕才之曲清微淡远,却更加节奏明快、恣意潇洒!”
叶承瑾此话一出,不只李坊主颇感意外,便是月夕也没有想到他在音律一道有此造诣。吕才之《阳春》在民间流传甚广,但月夕在幼时皇宫中,她师父教习之时便已曾说过:“吕才之《阳春》太过寡淡,难复太古之高韵。”索性取原曲为基,略施改易,以臻更贴心意。
先前在书坊之外,月夕听到远远传来的琴音,便觉得似曾相识,似乎这坊主所弹与师父所教竟有意境相同之处。
月夕好奇问道:“却不知李坊主弹奏之《阳春》,师从哪位名家?亦或是自己裁正?”
李坊主低垂着眼眸,手中羊毫挥洒,笔走龙蛇、墨韵生姿。待宣纸上墨迹晕染开来,“江湖客梦”四个大字跃然于纸上,他这才放下笔来,看着叶承瑾、月夕二人笑道:“二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眼便知出身名门望族,文韬武略自是有名师指点,在下不过一介商贾,所求不过利之一字,论及才学不过是知些皮毛而已,哪有什么名师可言!”
他虽面含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双细长幽深的眼睛像蒙着层薄雾般,仿佛透过眼前的两人,思绪早已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