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时,房遗爱看着被五花大绑、袈裟上沾满尘土的辩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落。
“对不起,我……”房遗爱的声音哽咽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在舌尖打转,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愧疚与遗憾。
辩机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平静笑容,
“人生自古谁无死。这本是世间常态,遗爱,不必为我难过。”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那个让他牵挂一生的身影,
“只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公主,让她开心地过好每一天,不要再为我伤心。”
辩机的话语轻柔,却满是对公主深入骨髓的牵挂与不舍。
房遗爱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眼里满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辩机,我以房家的名誉发誓,我一定会用生命去爱她、保护她,拼尽全力让她幸福。你的心愿,就是我的使命。”
“房遗爱,”辩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羡慕你,我嫉妒你。
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我不是身披袈裟的僧人,如果我能像你一样,有一个世俗的身份,或许就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砸在布满灰尘的衣襟上,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哀伤与渴望。
“辩机……”房遗爱艰难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辩机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而复杂,像是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你知道吗?在深夜的禅房里,我曾无数次拷问自己,如果当初没有剃度出家,如果高阳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房遗爱被他问得一怔,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吧……但命运从来没有如果。
我知道,你对她的爱,炽热、纯粹,一点也不比我少,甚至……比我更深沉。”
“是啊,一点也不比你少。”辩机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
“可我终究是个过客,是她生命里一段不被允许的插曲。
以后,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平安顺遂,就全交给你了。
遗爱,替我好好待她,别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房遗爱用力点头,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滚落,
“你放心,我会把你的那份爱,一起给她!”
“再见了,兄弟。”辩机缓缓地转过了头,背对着房遗爱,也背对着这个让他爱过、恨过、留恋过的尘世。
他的背影在空旷的午门前显得格外孤独而决绝。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连风都停止了吹拂,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辩机,一路走好!”
房遗爱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情感都呐喊出来。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辩机的背影在他眼中渐渐远去,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
辩机的血,像一朵妖艳而绝望的花,绽放在冰冷的午门石板上。
他最终成为了人们口中的“一代妖僧”。
——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高阳公主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刚苏醒的迷茫,只有蚀骨的焦急。
她一把死死抓住房遗爱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辩机呢?”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高阳……”房遗爱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本公主问你,辩机呢?”高阳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房遗爱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高阳,他走了。他希望你能开心地过一辈子,不要让他担心。”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高阳最后一道防线。
她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房遗爱,眼神空洞得吓人。
三秒后,她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锦被上,像一朵骤然凋零的红梅。
“高阳!”房遗爱大惊失色,伸手去扶她,手都因为极度的担忧而颤抖不已。
“不……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他……现在就去!”
高阳推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起身。
房遗爱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一步步朝着李世民的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李世民正皱着眉批阅奏折。
听闻高阳求见,他放下笔,语气带着不耐:“让她进来。”
随即又对房遗爱冷冷道:“房遗爱,你出去。”
“是。”房遗爱深深地看了高阳一眼,满是担忧地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高阳,你刚醒过来,不在寝宫好好休养,跑到这儿来瞎折腾什么?”
李世民的眉头皱得更紧。
高阳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惧怕他。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讽刺,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恨意。
“父皇,”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
“你还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啊!”
李世民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凭什么你可以随心所欲,霸占我的母亲,霸占你兄长的女人,我却连让辩机陪在我身边的权利都没有?”
高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滚落,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却依旧带着质问的锋芒,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还不是因为我高阳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
“放肆!”李世民猛地一拍龙案,勃然大怒,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胡话!朕是皇帝,更是你的父亲!
辩机他身为僧人,秽乱宫闱,罪该万死!朕没株连你,已是格外开恩!”
“开恩?”高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凄厉地笑了起来,
“李世民,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你满口仁义道德,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夺走了我的挚爱。
你不配当皇帝,更不配当我的父亲!”
“逆女!简直是逆女!”李世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给朕滚出去!永远别再出现在朕面前!”
高阳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心中最后一点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也彻底熄灭了。
她惨然一笑,踉跄着后退一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冰冷的男人,转身,决绝地朝着门外走去。
御书房内,李世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
他猛地将桌上的奏折扫落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却驱不散他心中的阴霾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