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后,徐老去世了。
那天,下雨了。
付国安的死刑判决书下来那天,京城飘着初冬的第一场冷雨。
雨滴敲在审讯室的铁窗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某种迟来的叩问。
蒋震拿着判决书复印件,离开后,便来到了徐老的住处。
小青正蹲在床边,握着徐老的手,眼圈通红。
徐老呼吸微弱,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浅,脸色白得像纸,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带着一种等待落幕的平静。
“付国安……判了。”
蒋震的声音很低,怕惊扰到徐老。
徐老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看向蒋震,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小青的手。
小青当即起身,拉着蒋震走了出去。
“怎么了?”蒋震皱眉问。
小青哽咽着说:“我那会儿问我爸,还想见见谁……”
蒋震心里一震,感觉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这会儿他的身份,能想见谁呢?
程勇、郭曙光他们都来见过徐老了。
“他怎么说?”蒋震皱眉问。也是好奇徐老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谁。
“徐晨升。”小青说。
听到这三个字,蒋震有些意外,可是,却又在情理之中。
徐晨升是徐老名义上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付国安,是他复仇计划里的“棋子”,可几十年的情分,终究藏在心底。
蒋震当即给程勇打了电话。
当年徐老“假死”的消息,只告诉了蒋震和少数心腹,徐晨升一直以为徐老早就不在了。
程勇听后,叹了声气之后,低声说:“我知道了……马上安排。”
当天晚上九点,程勇载着徐晨升来到了别墅。
徐晨升见到蒋震的时候,眼中透着火气,因为他早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蒋震的所作所为!
他恨死了眼前的蒋震!
“你找我干什么?羞辱我?恶心我?我告诉你!!”徐晨升冲到蒋震跟前,冷盯着蒋震说:“对你的恨!我会永远藏在心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要以为你现在如日中天,我就会怕你!你给我等着!哪怕你现在把我搞进去、判我死刑!我都不会害怕!我就是做鬼,我也不会饶了你!!”
“让你过来,是想带你见个人,跟我走吧。”蒋震说着,转身朝着一楼西北角的卧室走去。
徐晨升没有动,看到蒋震定住身子转回身来等着他的时候,他皱起眉头,看了眼从那间卧室一脸苍白走出来的小青时,他的眼神更疑惑了。
而后,脚步不听使唤似的,就跟上了蒋震。
他站到门口的时候,整个人就愣住了。
那张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只是,他怎么瘦了那么多……老了…老了那么多……
看着气息奄奄的徐老,他愣了足足半分钟。
徐老也看着晨升,看着那张面孔,大脑在安静的氛围中,回忆着往昔与曾经。
徐晨升一步步走近,回忆也愈发清晰,模样也清晰。
徐晨升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地弥漫开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抵在床沿上,眼泪都砸在了地板上:“爸!……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啊!孩子们到现在还会提起你!还在想着你啊!!”
徐老的眼睛落在徐晨升身上,那是一种混杂着疼惜、愧疚和释然的目光。
他抬起手,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摸到徐晨升的头——就像徐晨升小时候,每次闯祸后,他都会这么摸着头,说“下次别再皮了”。
指尖触到徐晨升的头发时,徐老的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
蒋震看到那滴泪的时候,有些恍惚。
因为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徐老的泪水。
第一次……
徐晨升被徐老摸了下头之后,哭得更凶了,扒着徐老的腿,像个孩子似的呜咽:“爸……爸……我的爸爸……”
徐老的表情开始扭曲,手指轻轻摩挲着徐晨升的头发,眼神渐渐涣散。
蒋震不知道徐老那是因为身子的疼痛所以才难受,还是因为回忆到了曾经的日子,感叹徐晨升的成长,所以才发生的表情扭曲。
他不说,谁都不知道……
“呼……”
徐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手停在徐晨升的头上,不动了。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表情算不上安详,甚至有些痛苦,像是带着一辈子的纠葛,终于落了幕。
“爸!!!”徐晨升的嘶喊声划破了雨夜。
小青搂住蒋震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
蒋震站在原地,看着徐老,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个像父亲一样带他、教他、护他的老人,终究还是走了。
他想起徐老说的“还有不到一个月”,想起徐老指导他布局时的沉稳,想起徐老最后说的“志同道合的人太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
——
徐老的坟,
早在三年前他“假死”时,蒋震就按他的意思,在老家的山脚下修好了。
很简单的一个坟,平平无奇 。
下葬那天,蒋震亲手将骨灰盒放进墓坑,徐晨升跪在墓前,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烧纸钱,火焰映着他通红的眼睛。
蒋震看着墓碑,看着徐晨升,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直都没有跟徐晨升说话,因为彼此间已经有了不可逆的伤痛。
徐晨升是付国安的儿子,却是徐老养大的;自己是徐老的“女婿”,却亲手送付国安走向死刑。
这些缠绕的关系,像墓前的雨丝,剪不断,也理不清。
京城中北海的雨,也在下。
王书记和王外长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伞沿碰在一起,发出“咔”的轻响。
王外长看了眼远处的车队,回过头笑着说:“王书记,你打算让蒋震继续留华纪委?刚才领导那意思,可不太放心这么年轻的副书记。”
“怎么可能啊?蒋震只是暂时担任,文都没有发……”王书记叹了口气,收起伞,钻进车里,声音压低了些:“领导的心思,咱们还不懂?蒋震立了大功,可太扎眼——四十岁的省部级,还攥着这么大的案子,不压一压,下面的人有意见,他自己也容易飘。”
“那西东那边……”王外长也跟着上车,眉头皱了皱,“之前不是说让他回去稳局面?”
“稳局面也得等他‘沉’下来。”王书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领导的意思是,让他去云州当组织部长。云州是副国级单位,级别没降,可实权……你也知道,组织部长在常委里排四把手之后,不算核心。”
两人都沉默了。
蒋震的“华纪委副书记”本就是临时任命,连正式文件都没下,如今案子结了,这任命自然就不算数了。
说是“锻炼”,其实就是降职调岗。
王外长掏出手机,又放下:“你给他打电话吧,我这身份,说这事不合适呀。”
“他本就不是华纪委的人,是你王外长的人,只能你打。”王书记也推托,“再者,你也清楚,临时副书记是为了稳住曲老,现在任务完成了,该回你们系统安排就回你们系统安排吧。”
王外长听后,眉头轻皱,拨通了蒋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