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力一失,孟十四形同一只没了利爪的小兽,任人宰割。
“……后来,小姐被始帝的宠妃毒害了。”马疾每每回忆起此事儿,他都悔不当初,“那个时候,我就不应该听小姐的,来此为小姐采华露。”
“华露……可是晨曦的露珠?”孟十三问得有些恍惚,在这一刻,她竟有些确定孟十四真与她有着她不知晓的干系。
因着她也喜食晨露,并称之为华露。
而此举,据她所知,也就她有此习惯。
“大小姐如何晓得?”马疾自悲伤之中抬头,眼里有着惊讶,“饮晨露之人颇多,可称晨露为华露之人,据我所知,却是没有的……除至眼下,也就大小姐亦将晨露称之为华露。”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也这样称呼晨露,实属巧合。”孟十三现下心里当真是有些乱,虽不至于乱成一团线球,但在她自己未理清之前,她不想透露太多真实的自己,“孟影小姐此举,明显是在支开你,或许……”
或许是孟十四自己感应到了什么,失了生的念头,这才支开了足以护其周全的马疾。
孟十三一听便明白过来,而马疾于当年,却是在孟十四被毒害之后,方缓缓理解出孟十四的用意:“小姐那时……已存了死志。”
“哀莫大过于心死。”
“我是后来……方慢慢知晓小姐当时绝望的心情。”
孟十三拍了拍马疾的肩膀:“都过去了。”
马疾的自责与哀伤十分浓烈,浓烈到令她不忍,不禁安慰了一句。
然而,马疾并没有被安慰到,此事儿一直是他心里的结,大抵得到他完成孟十四临终前交给他的任务,此结方能解开。
孟十三随意席地而坐,也示意马疾坐下说。
马疾长衫的下摆一撩,也在孟十四的墓碑前坐了下来。
两人一同面对着墓碑而坐。
“孟影小姐不想活了,纵然当时你能察觉到她的死志,躲得了初一,也避不过十五。”孟十三诚心而道,“这一点儿,不管是妖,还是人,其实都一样,活不容易,可死不难。”
马疾岂会想不通这个道理,就算当年他一时之间没能想通,百余年下来,混迹于尘世间,经历过那么多是与非,他也早悟了过来。
只是就像他说孟十四那般,明白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他懂,他明白,只是内心的遣责,他无法控制。
“当年小姐答应陪在始帝的身边之时,我便不看好,也旁敲侧击地劝过,可惜小姐当时已然沉浸在始帝的甜言蜜语之中,任我如何提醒,小姐皆视若无睹听而不闻。”马疾从始至终就未认同过始帝,他一直觉得李世泽的接近,是带着某种目的,“当年的始帝,也还只是东宫太子。”
说到东宫太子,他意有所指地瞧了孟十三一眼。
孟十三被这一眼瞧乐了:“你放心,我不是孟影小姐,你也不管我叫小姐,而是喊大小姐。”
这是有区别的。
很大的区别。
不说马疾是孟十四的妖仆,而非是她的妖仆,单就说孟十四在遇到凡人儿郎时的失去理智,她便与孟十四有着本质上的天差地别。
她孟十三,从来不是为了谁而付出自己的性命。
过去千余载没有,现下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对李寿,并无情爱。”她道。
马疾提问道:“那大小姐因何会冒险替太子殿下挡了那支带毒的冷箭?”
“我姓孟,乃孟家女,我血液里虽带着妖气,然我终归是凡人之躯。”孟十三道出她护着李寿性命的缘由,“孟府上上下下百余人,孟氏一族更是足有数百人,这些人都是普通人,但凡孟府行差踏错,他们都将成为刀下亡魂。”
她郑而重之地说道:“我不想成为教他们成为刀下之魂的罪人。”
“大小姐是想护住整个孟府,整个孟氏一族。”马疾光是听着,就觉得孟十三肩上的重担太沉了,“可孟府不止大小姐一个子孙,孟氏一族也并非尽是无能之辈。”
孟十三点头:“那当然。不说孟氏一族族内子弟的出色,便说孟府府内的我这一辈,我大哥与二哥便能不错,待三哥四弟读完书科举入仕,也能成为支撑起孟府的部分力量。而我与美景,虽是女郎,却也各有能力,力所能及之处,我们也自然不能推诿,不能退缩。”
都得出一份力。
马疾从未有过大局,为大局着想,为大局部署,甚至是冒险牺牲,他都无法真正理解。
犹如当年,他也不理解自家小姐为爱赴汤蹈火,最后却无望于生,执着于一死百了的结局。
他忍不住叹息道:“此人世间,太过复杂。”
“非是人世间太过复杂,而是人心太过复杂。”孟十三纠正道,“有时候,妖真是比人简单多了。”
马疾赞同:“大小姐说得极对。”
又坐了一会儿,孟十三说回正题:“既是已经为始帝生下一位公主,你家小姐又何以忍心丢下刚出世的幼女?”
她尚未有过后代,但只是想象一番那等情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要是她,她可舍不得死。
她会害怕在她死后,她的亲骨肉会活得不好。
至于孩子的父亲,既是看清了真面目,那便权当过往是自己眼瞎心瞎看错了人,丢了便是。
自此了去,天高海阔,寻一处宜居之地,与闺女和和美美地相伴,一同成长,亦是妖生的一件美事儿。
孟十三想着想着,竟还有一种竟然还不错之感。
而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李寿的那张俊容,幻想着她当真与他有个女儿,融合二人的长相,闺女定然生得貌美。
有一个流着自己血的美貌闺女,教她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
马疾在边上听着,刚想回想孟十三的问题,便见到孟十三忽然出现的笑容,他疑惑地问道:“大小姐在笑什么?”
“啊?”孟十三回过神儿,美美的笑容立刻转换成尴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