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冰狱迷宫中,水清婳和陆小虎一前一后在前行。四周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折射着幽蓝微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投映在光滑如镜的冰壁上,如同跟随的鬼魅。空气凝滞,只有他们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水清婳走在前面,身子依旧挺直,但细看便能发现她的步伐不如以往轻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与虚弱。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气,那是太渊冰魂诀自行运转的迹象,既是在抵御此地无孔不入的绝寒,也是在压制内心深处翻涌的、连她自己都不愿直面的一些东西。身后小虎那充满悔恨与痛苦的目光,深深地烙在她的背上,让她无法忽视,也无法坦然面对。
陆小虎沉默地低着头,视线大多落在自己被冻得青紫的拳头上。每一次抬头,看到清婳那清冷孤绝的背影,以及记忆中那破碎衣裙下惊心动魄的雪白与淤青,他的心就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痛彻骨髓。
悔恨与自我厌恶几乎要将小虎吞噬,唯有体内那偶尔不受控制窜动一下的、灼热而暴戾的九幽魔皇诀力量,提醒着他活着的事实,以及那无法挽回的罪孽。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用肉体的疼痛来抵抗精神的折磨。同时,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保护师姐,用尽一切,哪怕付出生命,也要护她周全,直到她安全离开这个地狱,或者自己先一步死去赎罪。
就在这种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迷宫通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冰室。冰室的墙壁、穹顶、地面,皆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成千上万,层层叠叠,仿佛置身于一个由无数个“他们”构成的世界。
“这是…”水清婳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镜室给她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仿佛那些倒影并非虚像,而是拥有着独立的意识,正在冰冷地注视着他们。
突然,正对着水清婳的一面巨大冰镜,波纹般荡漾起来。镜中的画面不再是此刻苍白而疲惫的她,而是迅速变化。背景变成了水光潋滟的镜月湖畔,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袍、身姿挺拔、面容温润俊朗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他嘴角噙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眼神清澈而专注,正深情地凝视着镜外的水清婳。
“林…林淞师弟!”水清婳失声惊呼,冰冷的伪装在这一刻瞬间崩塌。镜中之人,正是她内心深处埋藏最深的人,是她曾经看不起的乡下野孩子,却又在危急时刻替自己挡下童不韦那致命一击的林淞。
镜中的林淞似乎能听到她的声音,笑容更加温柔。他伸出手,仿佛要穿越镜面,抚摸她的脸颊,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直接响彻在水清婳的心底:“清婳师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别怕,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回我们的水月阁…”
刹那间,那股潜藏在水清婳心底深处、被太渊冰魂诀强行冰封的情愫,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那份求而不得的倾慕,那份深埋的眷恋,在此刻脆弱的心防下,被无限放大。她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那镜中温暖的身影,靠近那份她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救赎。
“师姐,这是幻象!”陆小虎见状,心头猛地一紧,急忙出声提醒。他看到水清婳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光芒,那他从未见过的,是一种混合了惊喜、委屈、依赖和深情的复杂情感,而这情感的对象却不是他。尽管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配拥有任何东西,但亲眼看到师姐对另一个男子露出如此神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刺痛,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然而,他的提醒似乎晚了一步,或者说,水清婳此刻的心神已被那镜中幻象完全吸引。
就在这时,陆小虎身旁的一面冰镜也骤然变化。镜中出现的,赫然是水清婳奔向林淞,投入其怀抱的景象。林淞温柔地搂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而水清婳则露出了陆小虎从未见过的信赖与幸福的笑容。更刺目的是,镜中的林淞居然抬起头,目光穿透镜面,落在了陆小虎身上。那眼神不再是温润,而是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的嘲讽,仿佛在说:“看,你拼尽一切也得不到的,于我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
“轰!”一股炽烈如岩浆的嫉妒混合着滔天的恨意,猛地从陆小虎心底最深处炸开。九幽魔皇诀的凶戾之气被这股极端情绪彻底引动,暗红色的魔纹瞬间爬满他的脖颈和脸颊,双眼赤红如血。他死死盯着镜中林淞那张俊朗的脸,只觉得无比憎恶。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家伙可以轻易得到师姐的倾慕?而自己即便付出所有,甚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也只能在她眼中看到痛苦与冰冷?
“啊!”陆小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凝聚着狂暴魔气的一拳,狠狠砸向那面映射出林淞影像的冰镜。
“不要!”水清婳被他的吼声和爆发的魔气惊醒,回头恰好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惊呼。她虽知是幻象,但看到陆小虎对“林淞”出手,心中仍是一紧。
“咔嚓!”冰镜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四溅飞射。然而镜室仿佛被触怒,所有的冰镜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个“林淞”和“水清婳”的身影在镜中晃动、相拥,缠绵……同时,整个冰室剧烈震动,地面裂开巨大的缝隙,冰冷的寒气如刀锋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小心!”危机时刻,陆小虎强压下心中的暴戾与嫉妒,猛地扑向还有些失神的水清婳,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几道凌厉的冰刃袭击。魔气自动护体,与冰刃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水清婳被小虎紧紧抱住,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味和魔气的灼热气息,心中五味杂陈。方才对林淞幻象的悸动还未完全平息,此刻又被陆小虎这不顾自身的保护所冲击。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不仅是因受伤,更是因那强行压抑的魔功与情绪。
“走!”陆小虎低吼一声,拉着水清婳,凭借着九幽魔皇诀带来的瞬间爆发力,如同一道暗红色的流星,在崩塌的镜室和肆虐的冰刃风暴中左冲右突,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次致命的袭击。
水清婳也迅速冷静下来,配合着运转太渊冰魂诀,纤手挥动,凝聚出一道道冰墙护盾,为他抵挡侧翼的攻击。两人的力量,一寒一热,一守一攻,在这生死一线的危机中,竟展现出一种诡异的默契。
终于,在摧毁了数面作为能量核心的冰镜后,镜室的攻击戛然而止,震动也平息下来。满目狼藉的冰室中央,露出一个向下的幽深洞口,寒气从中汩汩冒出,比迷宫其他地方更加刺骨。
两人都消耗巨大,衣衫破损,身上带伤,喘息着对视一眼。经历了方才的幻境考验与生死搏杀,他们之间那层纯粹的受害者与施害者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一丝。多了几分在绝境中相互依存、并肩作战的复杂联系。
“下面…可能更危险。”水清婳看着那洞口,声音有些沙哑。
陆小虎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我走前面。”他没有多言,率先踏入了洞口向下的冰阶。此刻保护她,已经成为他存在的唯一意义,无论前方是何等险境。
沿着蜿蜒向下的冰阶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寒气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连呼吸都带着冰渣。终于,他们抵达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在地底的神只殿堂,穹顶高悬,望不到顶。而在殿堂的中央,矗立着两尊高达百丈的巨型雕像。
两尊雕像的质地并非寻常冰晶或岩石,而是一种非金非玉、闪烁着幽暗光泽的奇特材质,仿佛凝聚了无尽的岁月与力量。
左边乃是一尊女性雕像,身披造型精致且线条流畅的冰雪铠甲,将她窈窕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勾勒得淋漓尽致。她面容绝美,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冰冷与威严,手持一柄耀眼的冰晶长剑,剑尖斜指地面,仿佛随时能引动九天寒潮。
右边则是一尊男子雕像,身形魁梧伟岸,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邪魅与狂放。他手持一柄造型怪异的长枪,枪身盘绕着狰狞的龙纹。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身上向外突兀地突出了九个栩栩如生的暗黑色龙头。龙口大张,作咆哮状,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生机。两尊雕像面对面矗立,虽无声无息,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磅礴气势与无尽的悲凉之意。
“这是…”水清婳和陆小虎都被这宏伟而诡异的景象震撼了,仰望着雕像,心中充满了诧异与莫名的悸动。他们能感觉到,体内的太渊冰魂诀与九幽魔皇诀的力量,在此刻竟隐隐与这两尊雕像产生了某种共鸣。
就在二人心神激荡,试图理解眼前景象时,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三万载岁月弹指过,终于又有人来到了这太渊绝寒界的核心,双皇殿。”
两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全身都裹在宽大黑袍中的男子,缓缓从雕像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身形高瘦,黑袍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蕴含着无尽沧桑与智慧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仿佛早已在此等待了千万年。
黑袍人的目光扫过戒备的水清婳和因魔气未散而显得有些凶戾的陆小虎,最终落在两尊雕像上,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缓缓道:“不必惊慌。你们所见这两尊雕像,便是这九幽太渊绝寒界的创立者,魔皇太僵,以及冰皇羞溟。”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遥远的记忆,然后开始讲述那段尘封于三万年前的、充满了炽热爱恋、悲惨命运与疯狂复仇的往事:“太僵与羞溟,生活在大约三万年前,一个与世无争的冰原小村落。他们青梅竹马,是一对深深相爱的恋人。后来,羞溟被一种世间罕见的上古冰毒侵染,生机渐逝,命悬一线。太僵为救挚爱,毅然闯入传说中的至阳绝地炙热魔窟,他历经九死一生,采到了能解万冰之毒的圣草潋焱千焰草。”
“然而,魔窟之中,危机四伏。太僵不慎被窟中滋生的八荒毒暝苔感染,此毒至阴至邪,与他为抵抗魔窟炎热而激发的阳气冲突,竟在他身上形成了无法祛除的恶毒火瘤,令他容貌尽毁,痛苦不堪。但他没有放弃,拖着濒死之躯,将潋焱千焰草带回了村子,救活了羞溟。”
“可是,平日里受到太僵诸多帮助的村民们,见到变得丑陋不堪、浑身散发着邪异气息的太僵,充满了恐惧与嫌弃。人心叵测,流言蜚语如同利箭。最终,心灰意冷的太僵,带着对他不离不弃的羞溟,离开了那个他们生长的地方。”
“此后岁月,两人相依为命,浪迹在茫茫冰原上。羞溟深知太僵为她所受之苦,心中愧疚与爱意交织。她听闻极北冰山之巅生有净世冰莲,或可化解太僵身上的火毒余孽。于是她不辞艰辛,跋涉万里,攀上绝峰,终于采得冰莲。岂料,在下山途中,遭遇了冰龙谷的几个纨绔弟子。他们见羞溟貌美,心生邪念,在一处僻静山洞里,欺凌了她…”
黑袍人的声音到这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而水清婳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仿佛感同身受。陆小虎则双拳紧握,眼中魔光闪烁,似乎对那镜中林淞的恨意,与对那未曾谋面的冰龙谷弟子的愤怒,奇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羞溟…她忍着锥心的剧痛与屈辱,带着那株用清白换来的冰莲,回到了太僵身边。她治好了太僵最后的火毒,然后在一个夜晚,将一切真相告知太僵后,选择了自尽,以死来洗刷她认为的‘污秽’。”
“太僵得知真相,顿时感到天塌地陷,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极致的爱转化为滔天的恨,所谓一念成魔!他发誓要为羞溟复仇,要让整个冰龙谷付出代价!他抛弃了一切,穷尽三十年心力,踏遍险地,终于在荡天峰万魔洞中,找到了上古魔功九幽魔皇诀的修炼法门。”
“又过了十年,他魔功初成,化身盖世魔皇,径直杀上冰龙谷!那一战,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太僵以九幽魔皇诀屠尽冰龙谷上下所有高手,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山谷,以祭奠亡妻。但这还不够,他施展了禁忌之术“九幽聚魂大法”,以冰龙谷方圆千里内所有生灵的生机为引,强行凝聚羞溟消散的魂魄,逆转生死,将她复活!”
听到这里,水清婳和陆小虎都倒吸一口冷气,以千里生机为引,强行复活亡者,这是何等逆天而行、残忍而疯狂的行为。
“然而,如此逆天之举,终究引来了执掌天道法则的神极天圣严惩。尽管太僵魔皇诀威力无穷,复活后的羞溟因融合了千里极寒之气,力量也臻至化境,两人联手,依旧不是天圣的对手。
一场撼天动地的大战之后,神极天圣念在二人遭遇悲惨,其情可悯,其行却不可恕,最终并未将他们彻底毁灭,而是施展无上神通,将他们连同这片被抽取了生机的土地,一起封印在了大地之下的独立空间之中。”
黑袍人抬起手指,指向四周无尽的幽暗与冰寒,声音带着无尽的苍凉:“这,便是九幽太渊绝寒界的由来。是魔皇太僵与冰皇羞溟的爱巢,也是他们永恒的囚笼。”
故事讲完,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水清婳和陆小虎怔怔地望着那两尊仿佛承载了无尽爱恨与悲怆的雕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僵与羞溟的故事,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他们自身命运的某种阴影,被迫接受的力量,无法摆脱的宿命,爱与恨的交织,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或许存在的,一线扭曲的生机。
黑袍人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上,缓缓道:“而你们,身负太渊冰魂与九幽魔皇之力的小辈,来到此地,绝非偶然。这,或许是双皇沉寂万年后,留下的……另一局棋。”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双皇殿的气氛,陡然变得无比紧张而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