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深以为然，阴沉点点头。
他也经常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嘉嘉登基之初，可不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他总是想要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但铁一般的事实，一次次打碎他花一般的梦想，把他打脸打得够呛。
嘉嘉深受挫折，才会渐渐心灰意冷，躲入宫中，老子先修仙吧。成了仙人，再来治国，应该容易很多。
但他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什么问题？
张老冷笑道：“当然是因为后世的皇帝大臣们，不能效仿祖制，违背圣训，肆意妄为的结果！”
王锡爵大声道：“错！就算偶尔一个两个皇帝，荒yin无度，难道各个皇帝都是如此不堪？”
他斩钉截铁道：“是因为地主们的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严重侵蚀国家的根基，如同病人之体，越来越沉重。皇上就算各个都是华佗在世，也积重难返，难以挽回大局！”
“土地兼并，就是我无法克服的痼疾。地主们利用自己的特权，不纳粮，不交税，不断扩充土地，如此一来，剩余那些无权无势的小民，支撑的赋税当然越来越重。当他们遇到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爆发大起义，改朝换代！而朝廷的赋税，也会随着纳税土地的减少，而日益减少！”
“我大雨，永乐九年的赋税，是三千万两白银。而如今呢？如今我嘉嘉一朝的赋税，加上盐税连一千五百万都没有！为何大雨发展了一百多年，人口增长了数倍，赋税不进反退？为何我大雨每次遇到灾祸，朝廷都无力赈灾？为何我大雨的军费越来越少，甚至无力抵抗折畔人？”
王锡爵大声道。
嘉嘉甚为动容，紧紧盯着王锡爵那学子的脸。
他只是觉得国事越来越难，但从未想过这么深。
“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让人口大大减少，无主之地也会增加很多，社会矛盾不那么尖锐了。这样国家又有了增长的空间，才能进行新一轮的增长，这也就是所谓的盛世的真xiang！”
王锡爵大声道：“故而，只要我大雨的生产方式不发生根本变化，我大雨的历史就不会有什么改变。如今天下土地兼并极其严重，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眼看着各地土地已经七成被控制在大地主、大商人手中，眼看一次次天灾人祸，越来越大，流离失所灾民数量越来越多，难道诸位大人还不醒悟么？”
张老站了起来，怒吼道：“你住口！”
他是历史上，主持张老变法的有识之士，是官僚阶级中顶尖的辅国之才，如何不知道土地兼并，实在是王朝更替的根源
“我朝不进行海外殖民，一样可以改革！”张老厉声道：“皇上，之前成化一朝，已经有识之士提出了一条鞭法。就是要废除特权，查清国家土地，以土地纳税，让土地兼并不至于殃及国本。臣有信心通过这一条鞭法，一样可以富国强兵。”
嘉嘉对张老赞许点点头，他第一次认识这个年轻却见识不凡、能力超众的官员。一个区区六品官，能提出一条鞭法这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计策，绝对是人才。
“但你提出的一条鞭法，不过是修修补补！”王锡爵不屑笑道：“王安石变法，内容也是同出一辙！但北宋却因此灭亡了！你敢说你的一条鞭法，能彻底执行下去？”
张老哑口无言。
王锡爵大声道：“所谓一条鞭法，本质就是让地主约束自己！将他们吃下去的利益吐出来！这可是触动了地主们最根本的利益，别说你张老眼下只是区区一个六品提学，就算你现在是首辅，就算皇上支持你，你能单枪匹马，干翻天下的地主？就算你一个行，你死了呢？你一死，变法依旧要废除，怎么能保证大雨继续存活？”
张老面色铁青。
王锡爵大声道：“但是……海外殖民可以！”
这话，颇有气势！
“有了海外殖民，天下的地主，便有了投资渠道，便不会眼睛只盯着眼前的这点有数的土地，而是将眼光放在无尽的海外。而我大雨朝的百姓，也有了活路。遇到天灾人祸，土地不能种了，那就去海外，当水手，当农场主，当矿工！总能活下去！大雨朝不至于因此灭亡！更可以因为海外殖民，让国家财政不至于严重依赖土地税收，可以实现海关税收、商品税多源化。国库充盈，就算有天灾人祸，我们也能扛过去！”
今天的讨论，其实大大超过了皇帝与封建士大夫的范围。要不是皇帝有言在先，言者无罪，畅所欲言，王锡爵这等谈论国运、大雨存亡的话题，绝对够砍头十几次了。
听到了王锡爵（实际是严蒿），谈论未来大雨的出路，避免土地兼并带来的国家灭亡的前途，嘉嘉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一个希望，一个二十四史都没记载过的可能。
打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可能。
第二场，李春芳VS王锡爵，王锡爵胜。
大儒们目瞪口呆。
他们没想到，今日双方的辩论焦点，根本不是什么融孟之学啊。
被严蒿的辩手们带着，话题一上来就歪楼了，直奔殖民与国家而去，跟什么融孟之道根本不沾边了。
这让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无能为力的各位大儒们如何插话？